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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斛珠 水合 2752 2024-05-18 02:25
   并且从此汪家的酒窖里也再没有少过酒。   不再造访汪家酒窖的神灵似乎也不再庇佑汪家,那一年秋天汪家发生了天大的变故。   汪家主人在自家画舫宴客时,忽然有不识字的□出座吟诗——那是一首劝酒诗。汪家主人在目瞪口呆的听完劝酒诗之后,仆地身亡。   【《鸦片味里,道是艳阳天气》】   一   嘴角残着鸦片的余味,窗外是片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   青宁所在的阁子,离江南贡院不远。   每到大比之年,七八月间,天气还没见凉,便见得陆陆续续前来求取功名的秀才,一个个捧着书卷兢兢业业的投进了各家客栈。于是她们姐姐妹妹也开始忙碌起来,等着秋闱后那一场盛大的风花雪月。   莺莺燕燕的十里秦淮,仅青宁所在的阁子里,就有赫赫的四仙十艳二十八品美人,整日价或吹拉或弹唱,咿咿呀呀的声音胀满了偌大的楼阁。青宁就在这粉腻腻的黑木阁楼上来回乱跑。青宁不是头牌,甚至还算不上是正式挂牌的姑娘。她还是个丫头,虽过了及笄的年纪,做的却仍是端茶送水的差事。好在青宁心里也没存什么心思,她明白自己的斤两。   青宁瘦弱,总也发育不开的身子在青布褂子里老是空荡荡的;她的皮肤很细,可惜白的失了血色;头发倒是又黑又密,却嫌太多;稀松平常的眉眼,眼珠子也只会跟着脖子朝一个方向转。   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却也在心里装了个人,天天煞有介事的和姐姐妹妹们趴在窗棂上,屏了气,冲几大片青瓦黑檐后那龙门阵似的贡院张望。   青宁也不很明白自己的心思,她似乎终归瞧不上和自己年岁相当的毛头小子,她觉得他们年轻、幼稚,还没经着风浪呢就开始吱哇乱嚷起来,脸红脖子粗的,跟逆了一身毛的斗鸡没两样。他们身上总少了些青宁也形容不上来的味道,一种暖暖的,仿佛大冬天里太阳似的味道——可以晒得人软软的,透着一股子好闻的陈旧、滚烫。   怪道人都唤太阳作太阳公公呢不是?青宁满心记挂的,也就是这么样的一个老头。   老头是个鳏夫,已经年出五十了。他足足考了有三十年的举人,正科恩科经历了多少轮,回回都说高中,回回却总是名落孙山。青宁她们敬重读书人,都喊他老爷子。   青宁认识老爷子是在三年前。那时她刚刚留头,穿着布褂子,坐在竹榻的最末角,听老爷子笑谈些鬼狐仙怪的掌故。那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夜,老爷子考的得意,早早的在当天就交了卷,特地来了她们这里,唤了好些二三流的丫头姑娘,左拥右抱着喝酒。青宁拿着手巾坐在一边听使唤,对两鬓花白的老爷子很是好奇。   她从没遇上哪个人能有如此广的见识,随手一拈就是一个故事,象买糕桥的娘鬼啊,守着古冢财宝的老狐啊,关帝庙里关公爷显灵啊,都让青宁听得津津有味。老爷子本人也是极有趣的,他喝酒的时候总是两个指头捏住酒杯,撅起嘴像吹凉似的凑近杯沿,小心翼翼的避开胡子,嗖的一吸,赶紧的品咂一下,便满足的大笑开来,又念上两句青宁听不懂的诗,一脸的孩子气。   记得老爷子那天微醺的接过青宁递来的手巾,眯眯的笑着摩挲了一下青宁脑门一转边的头发,笑道:“缎子似的,有新雪的味道。”   青宁不知道新雪是什么味道,她只知道新雨的味道——新雨过后,那雨气沾着什么,什么就仿佛年轻了两三岁似的,微湿、微冷、清新的润人腑肺。都言雪乃雨之精魄,那么新雪是不是比新雨更要来的——按姑娘们的说法叫做——销魂?   平生得到的第一句夸奖,青宁把它牢牢记下,淀在心里,像颗种子,静静的在那里发芽……   老爷子后来还是落了榜。放榜那天,老爷子佝偻着背回来,屋里一个姑娘都没有了,只有青宁拿着湿手巾把站在桌边陪着。干瘦的老爷子更见干瘦,一壶闷酒喝得脸越来越灰。那日正是九月十四辰日,月亮很白,是满月被人掐下了一道细边的形状,也很大,比八月十五的还大,大得怕人。老爷子看着月亮,愣了半天,枯白的胡子颤抖起来,猛地放声大哭。青宁的心刀绞般又急又痛,她慌得手直颤,只会展开手巾不停替老爷子抹脸,口里喃喃念叨:“下一次……下一次……”   下一次可不就是今年这次了么!青宁趴在窗棂上想。老天不会总是辜负一个人的,尤其老爷子又有大学问。这一次,也该轮到老爷子转运了。   八月初九,秋高气爽的天气。三声鸣炮响过,青宁知道,江南贡院的龙门已放下。掰着指头算日子,阁子里的姑娘都不敢大声说话,间或有姑娘偷偷在屋子里焚香祷告的,都是有相好的恩客在科场里。   八月十五那天,已有考生陆陆续续的从贡院出来,出来了也不往别处去,直接去了离贡院不远的秦楼楚馆——闲暇几日,等着放榜。   青宁原以为老爷子也会在今天来她这里的,可直到夜深了也没见到他。   “考的不顺么?”青宁想,“也罢,明天也有好月亮。”   老爷子直到十六日晚上才慢慢进了青宁的屋子——很小的一间,点着豆大的灯,四壁也破旧——青宁把同住的丫头支了出去。   “老爷子,考得可顺?”   “咳咳咳……行,还行……”老爷子挨着青宁坐下,摩挲一下青宁乌光油亮的辫子,拆散了,将脸伏进去,无话。   青宁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她心疼老爷子。她到底也并不清楚离阁子不远的那座贡院在读书人心中的分量,她只知道紧紧的偎着老爷子,能紧紧的偎着老爷子就好。被老爷子偎着的头发好热,有点湿,渐渐的又冷下去,青宁替老爷子暖着。   阁子里还有很多等着放榜的秀才,他们很多时候都在酒席间吵闹,交流各自的论卷。老爷子每到这时都将耳朵附在门缝上细听,有时候会笑嗤一句“狗屁不通”,有时候会突然愣住,接下来就是一宿的不合眼。   天气一天天的变凉,放榜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老爷子天天上青宁这儿来,神色越来越亢奋,他拼命喝茶,到了夜里只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瞪着青纱帐顶,口里一遍遍喃着自己的答卷。青宁总坐在一边秉烛相陪,跳跃的火苗映着老爷子焦灼的脸,她咬唇看着,有点害怕。   再这样熬下去可怎生是好呢,青宁不忍老爷子劳神,偷偷找了姐妹们商量。   阁子里和青宁相熟相厚的是头牌四仙之一的兰仙,她温婉贤淑待人和善,最是见多识广:“老爷子恐怕是思虑过度。教你个法子,你寻些阿芙蓉膏子来,用簪子尖挑一点化在茶水里,服侍他喝下,不多时就能睡下了。”   “鸦片?那要多少钱呢?”青宁揉着衣角。   兰仙瞅瞅青宁,转身在奁盒里翻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珐琅盒子递给她:“给,我平日腹痛时拿来熬疼用的,你先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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