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福荃喊了一声,上前扶住李昂,惊慌大叫,“快传太医!” 这下会宁殿彻底乱了,三宫太后和太子李成美火速聚在御座前,关心天子病情。其他人则是坐立不安,陆续趁乱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会宁殿,人人都是一脸晦气,如丧考妣。 聚在偏殿的伶人们此刻也得到消息,一时物伤其类,人人自危:“我等以声色娱人,原是本分,若得贵人垂青,也不敢不识抬举,如果这样也要被怪罪,何人能够幸免?” “是啊,干政是错,逾矩是错,如今伴驾受宠也是错,却叫人如何自处?” 不安的言论很快传遍各个角落,晁灵云一颗心如坠谷底,对宝珞道:“圣上这是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格杀勿论,除了泄恨,又有何益?” “可圣上就是圣上啊,若有心泄恨,谁敢说个不字?”宝珞眉心紧皱,轻叹,“可惜才露出蛛丝马迹的真相,又要被掩埋了。” 她叹息完,留意到目光灼然、异常沉默的晁灵云,不由心中一惊,紧张起来:“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晁灵云回过神,缓缓道:“我在想,圣上贵为天子,却受奸人蒙蔽,痛失独子。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还要我眼睁睁地旁观,圣上他……未免也太可怜了。” “灵云,你别犯糊涂,”宝珞紧紧握住晁灵云的胳膊,忧惧地提醒,“圣上现在呕血病倒,你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他身边耳目众多,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光王和两个孩子着想。” 晁灵云望着宝珞苍白的脸,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又想到李怡和孩子们,朗星般的目光渐渐黯淡,终究还是低下头:“我明白了。” 宝珞搂住晁灵云,拍了拍她的背:“委屈你了,若非迫不得已,谁能饮下这等不平?” 晁灵云摇摇头:“明哲保身罢了,算不得委屈。” 两人沮丧低语的模样,被远处的元真看在眼里,引得她一声长叹,走上前劝慰:“事已至此,伤心也无用。赶紧招呼一下其他人,大家收拾好就回教坊吧。” “是。”晁灵云知道元真误会了自己与宝珞的心情,也不想增添她的烦恼,将错就错道,“可惜《霓裳羽衣曲》还是没能跳成,错过这次,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元真闻言,怅然叹息:“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老天的意思,《霓裳羽衣曲》出自盛之终、乱之始,毁于兵燹尘烟之中,就不该再现于世间。” 第209章 折梅戏娇娘 这惊心动魄、杀气四伏一天,终于在一片血染般的残阳中,黯然落幕。 在教坊别过元真与宝珞,晁灵云回到光王宅,见到李怡,不等说话,先发出了一声叹息。 李怡知道她心情不好,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柔声道:“还在为圣上难过?” 晁灵云听了他的话,鼻子一阵发酸,今日会宁殿上发生的事,李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能问出这样的话,果然是极懂她的。 彼此间有这份默契,她凡事也不会瞒着李怡,于是便将偏殿外偷窥到的一切秘闻,一一说给李怡听。 李怡听罢沉思片刻,叹道:“可怜圣上宅心仁厚,却被小人环伺,一错再错。上位者如何才能不受蒙蔽,真是千古难题。” “是啊,眼看圣上落得如此境地,我真的义愤难平,可一想到你和孩子,也只能忍了。”晁灵云靠在李怡怀中,无奈道。 李怡心中一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晁灵云的头顶:“我和孩子用不着你担心,只要你能保护好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 晁灵云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李怡,与他确认:“十三郎,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出手帮圣上?” “帮是可以帮,但一定要选最合适的时机,免得帮不成,还将自己赔进去。”李怡轻轻点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按你所言,天子身边显然有安王和颍王的眼线。只有确定避开了这些人,你才可以出手。” 他温暖体贴的话语,抚平了晁灵云心头的不安,自出宫后,她的脸上终于再度有了笑意:“十三郎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如今安王与颍王两虎相争,暗潮汹涌,我躲还来不及呢。何况圣上一病不起,还不知要到何时我才有机会面圣。” 李怡看着晁灵云熠熠生辉的双眸,忽然一阵心悸,低头搂紧她,喃喃道:“灵云,你要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未有动作,最大的原因是感念圣上一颗仁心,在我当年铸成大错时,还能宽恕于你。如今圣上沉疴难愈,待他大行后,我迟早也会入局,到时候……你别太难过。” 晁灵云点点头,伸手捧住李怡微凉的脸颊,低声道:“此乃天命,非你我可左右,到时候我不会难过,只会帮你。” 李怡感受着她掌间的暖意,深深一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三日后,被打入诏狱的伶人宫女,悉数问斩。 随着刘楚材被诛,庄恪太子的死因又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 转眼一个月过去,十一月冬至,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这些年因被李怡娇养着,当年那个能在大风大雪里操练的野丫头,似乎已从世上消失,只剩下一个沾了冷水就嘤嘤撒娇的美娇娘。 自第一场大雪之后,晁灵云便懒得出门,成日猫在屋里,煮酒、赏雪,守着李怡和儿女,悠闲度日。 这日难得天晴,碧空万里,冰霜匝地,晁灵云总算肯出门晒晒太阳,却仍是厚厚裹了一件狐裘,抱着肥胖的狸奴坐在廊下,看李怡带着三个孩子,在院中亲手剪插瓶用的腊梅花。 一时满院都是小娃娃的童言稚语、咯咯欢笑,清冷的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腊梅的香味黏稠得犹如蜜糖,嗅得人肺腑生香。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晁灵云脸上自然带着笑,她看着李怡手捧腊梅花枝,笑微微地向自己走来,笑眼里藏着一丝狡黠。 她还没品出这一丝狡黠里的意味,一枝挂着霜的腊梅便如投壶之箭般,倏地射中了她怀中的狸奴。 正眯眼打盹的狸奴受到惊吓,嗷的一声撒开爪子,纵身窜出晁灵云的怀抱,带累了花枝啪地一下轻轻打在她脸上,金黄的花苞扑上雪腮,犹如冰凉馨香的碎吻。 晁灵云又好气又好笑,握住花枝打了一下李怡的肩,瞪他:“敢捉弄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李怡笑笑,问:“我这一枝花,你想插在哪儿?” 晁灵云对着花枝,想了想各个房内的花瓶,思量道:“插在心远斋那只白釉瓜棱瓶里,应该好看。” “好。”李怡答应了一声,凑到晁灵云耳边,低声道,“今晚,我们就在心远斋赏梅、算账。” 晁灵云顿时面红如血,横了李怡一眼,却低头轻嗅腊梅,没有说话。 李怡知道她这便是允了,心中欢悦无限,笑得极开心。 这时康承训恰好被王宗实领到庭院中,见到光王一家和乐融融,恭维了一句:“殿下好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