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穿着她上次亲自送来的湖水蓝色小袄,藏蓝色的绫罗裙,对她婉然笑道:“湘儿姑姑服侍皇后这么多年,还真是辛苦呢。” “主子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做的。”她略略垂了眸子答道。 我也不气馁,就这样慢慢地跟她耗着,终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例如我的新身份,将是年羹尧的表妹伊尔佳氏绮滢,父母双亡,因此婚姻大事全由年羹尧做主。表面上来看,就是雍正帝为了进步拉拢年羹尧的一种联姻的手段。想起年羹尧,我不由一阵暗恨,不就是他在军中钳制着十四,在不久前又取代了十四的位子? 还有一事值得一提,就是老九马上就要被发往西宁了。我知道这次如果不见他,就再也见不到了。因此咬了咬牙,让丝琴去乾清宫禀报我要见皇上。 永寿宫是离乾清宫最近的宫殿,胤禛很快便赶来。听说我主动要求见他,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气。 “梦儿。”他扶起行礼的我,微笑叫道。 但他听说我要去给老九送行,立即拧了眉头。犹豫了会儿才道:“朕不是不放心你去和老九告别,朕是怕你趁机……” 我忙打消他的疑虑:“皇上放心,依梦是言而有信之人,不会趁机……趁机逃走的。如果您还是不放心,可以多派几个侍卫跟着,这样可好?” 我软磨硬泡了许久,胤禛方才同意。但不是让我出宫去见他,而是宣胤禟到储秀宫正殿等着,我们二人谈话期间都不得迈出储秀宫大门一步。 既然寄人篱下,我也只得妥协。 * 走到储秀宫门口,我却不由停住了脚步。这一见就是永别是么…… 亲手推开雕花的木门,胤禟清瘦的背影訇然出现在我面前。不,现在该叫他允禟了吧?呵,还真是难以习惯呢。 “胤禟。”我犹豫了许久,终究是叫出了这个名字,这个我一辈子都没叫过的名字。 他闻言浑身一震,飞快地转过身来跑到我身边,我这才发现,他竟已经红了眼圈。 “依梦。你……还好吧?他……有没有欺负你?”老九吞吞吐吐地问。 我缓缓摇了摇头,看着他愈发清减的面容,轻轻咬着唇道:“九哥,你瘦了。” 他唯有苦笑,笑容无比苍白无力。 “依梦去过西宁,那边虽说民风淳朴,可气候和交通都……而且那边儿现在并不太平,九哥此去,定要小心才是。依梦和十四,都期待着能有和您重逢的一天!” 老九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顿了顿,方才道:“梦儿,你无须再安慰我了。既然老四敢让我见你,就已经说明我已是必死无疑了。好好保重自己,你和十四弟还年轻……重逢,我是不敢再想了。如果要再见……” 他忽然拉起我的袖子,引着我走到窗前。老九亲手推开窗户,指了指一碧如洗的天空,沉吟道:“如果要再见,就在那里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绝了堤似的流下。他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想要替我拭去泪珠,手伸到离我不远处却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我忙摇头道:“不会的,我们三个,一定会再见的……”我知道我是在自欺欺人,可是我真的不敢想象,这么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就会在短短几年后消失。 “梦儿,你刚才叫了我胤禟,说明你是把我当朋友的,是不是?”老九忽然微笑着问。 我点点头,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那……”他的目光中有着些许迷离,“最后抱我一下,好不好?就当是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告别,好不好?” 我忍不住掩面哭泣。然后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能感受到他颤抖的手抚了抚我的背,不久便放开了我。他的嘴角扯出一个阴柔的弧度,一如初见时那般俊美,眼中却溢出两行清泪来。 “胤禟足矣。” 我清晰听到这样一句话。 ☆、相思 老九答应帮我想办法把那只竹落的耳环送进宫来,只是现在十四被看得紧,我还安然的消息很难传到汤泉去。现在京城都谣传着一个消息,就是十四福晋照顾大行皇帝多日与老爷子有了感情,因此大行皇帝一去十四福晋人也倒了下来,已然病危。还有些人干脆就说,十四福晋已经随大行皇帝去了。或有人说十四福晋是因为姐姐华妃陪葬而对皇家产生绝望才自尽的…… 欢儿天天想尽办法地给我打听着这些小道消息。我听了也只得苦笑。我知道让胤禟帮我匡正谣言的想法实在太蠢了,如果我那样做了只能提前他的死期罢了。 我的行动范围依然仅限于永寿宫,连德妃的永和宫都不允许我踏入一步,只怕德妃也以为我已经死了吧。 闲来无事,我便要来了笔墨纸砚练字。不写别的,就只写一个“祯”字。我知道十四已经被改名允禵了,但潜意识里却还是觉得他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胤祯。几日下来便写了一小摞,翻起来看看倒也觉得有些成就感。不过整日写字还是无聊,我便托香远去给我搜几本杂书来看。看到眼睛累了便停下弹弹古筝,不过十几年前墨玄青教的曲子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这日我正在练字,外面的小太监忽然大叫一声“皇后驾到”。于是我便搁下了笔,并用一张洁白的宣纸盖在了写好的那些字上。谁知淑慧进来的太快,尽管我装作在看书的样子,却还是被她看到了在写东西。她饶有兴趣地走过来翻看着那些宫纸,神秘莫测地笑了笑道:“完颜·依梦,你以为本宫想留着你在皇上身边吗?如果不是皇上说只有留住你这个贱人本宫才能顺利当皇后,本宫恨不得能把你千刀万剐。”说着她便把那一摞我写好的“祯”撕成碎片,嘴角还挂着残忍的笑容,“贵妃妹妹,本宫劝你,那些不该想的男人还是不要想了……皇上虽是九五之尊,可也是个普通的男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皇上的忍耐极限,只怕会惹火上身呐……你烧了自己没关系,本宫可不想让这后宫鸡飞狗跳的,再牵连到本宫。你可明白?” 淑慧走后,我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对着那堆写满“祯”字的残骸发呆。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拆散我们?为什么皇帝就可以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情感?胤禛他又会真的快乐吗? 我胡乱抹了把眼泪,在香远和益清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我在桌面上铺开一张新的宫纸,提笔正要写字,却听到香远略带哭腔的声音:“主子,您别写了……” 我摇摇头,提笔缓缓写下两行娟秀的小字: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搁笔少许后,我想了想便继续写道: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十四,我想你…… 我忽然听到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吱呀”的声响,抬头一看,原是欢儿回来了。她一身粉红色绣百蝶的棉袄,梳着一个整齐的麻花辫,脸蛋儿被冻得红红的。她屏退了几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将竹落的那个耳环交给我。我感激地笑笑,便对着那耳环发呆。好了,现在我总算不用那么害怕了。欢儿看到那些字被撕了后却很惊讶,我告诉了她原由后,她恨恨地道:“一定是韵儿那丫头告的密!”我苦涩地勾了勾唇角,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