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他真的是乐疯了。看着他那样的高兴,我也觉得心里甜得像吃了蜜那样甜。 这几日,他天天摸着我的肚子,对着肚子里的小人说话,那表情,异常柔和。我想象的出,若是孩子真的出生了,他一定会是个极爱孩子的父亲。 只可惜,孩子降生的时刻,他不能陪在我身边。想到生孩子时的那种惨痛,我不是不害怕的。若他能陪着我,我也许会更勇敢。 他真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虽然看起来人高马大,高鼻深目,房东奶奶总说他长得像门板一样,可他却是那么的体贴。有时,我看着他,心里都会觉得害怕,生怕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之后赫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一个人,身边根本没有他! 这么幸福的日子,我真的能拥有吗? ……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 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宁儿已在我的身边沉沉睡去,他睡中可爱的模样,让我真是爱不释手。可惜他不在,不然,见到自己的儿子这般像他,像小天使般的可爱,必是要爱疯了。 我痛足了三天,才将宁儿生下。房东奶奶说,因我身量单薄而孩子体大,这才如此痛苦。虽然生他之时,我痛得死去活来。可当红扑扑的宁儿被包裹在蜡烛包里送到我怀中时,我轻触他的小脸,摸着他那么柔软的小手时,心里是那么的满足与快乐。为了他,为了这个孩子,就是吃再多的苦,我也是甘愿的啊! 尼克,你快点回来吧。我和宁儿还在这里等着你回家。等你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 子规啼破城楼月,画船晓载笙歌发。 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 佳人相对泣,泪下罗衣湿。 从此信音稀,岭南无雁飞。 离他答应回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他还是没有回来。是出什么事情了么?还是,他真的像房东奶奶担心的那样——始乱终弃?他是那么爱孩子的一个人,又温柔又体贴,难道都是装出来骗我的么?他对我说的那些听起来字字真诚的语句,也是随口编出来的谎言么? 可是,像我这么一个早已失去了一切的女人,他还想从我这里骗走什么?我的身体?他是一时兴起,只不过是想尝尝中国女人与美国女人的不同,还是想玩玩组成家庭的游戏?待这一切都让他厌倦之后,他就抛弃了我们母子,过自己逍遥的生活去了? 我越想心越冷,越想越害怕。看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宁儿,家里的钱也越来越少,如果等那些钱全都用完之后,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继续留下来等他,还是带着孩子回上海去? 我不知道,不知道…… …… 忧郁啊,请你不要责怪我,我削尖我的鹅毛笔来歌颂你, 我把头低垂到滕盖上面、像隐士般坐在树墩上歌颂你。 你常看到我,昨天也曾有多次,坐在上午的炎热的阳光里: 兀鹫向谷中发出贪婪的叫声,它梦想着枯木桩上的腐尸。 粗野的禽鸟,你弄错了,尽管我在我的木块上休息,象木乃伊一样! 你没看到我眼睛,它还充满喜气、在转来转去,高傲而得意洋洋。 尽管它不能到达你那样的高处,不能眺望最遥远的云海波浪, 它却因此而沉得更深,以便象电光般把自身中存在的深渊照亮。 我就这样常坐在深深的荒漠之中,丑陋地弯着身体,象献祭的野蛮人, 而且总是在惦念着你,忧郁啊,象个忏悔者,尽管我年纪轻轻! 我就这样坐着,欣看兀鹫的飞翔,欣闻滚滚的雪崩发出轰隆之声, 你毫无世人的虚伪,对我说出真情实话,面色却严肃得骇人。 你这具有岩石野性的严厉的女神,你这位女友,爱出现在我的身旁; 你威胁地指给我看兀鹫的行踪和那要毁灭我的雪崩的欲望, 四周飘荡着咬牙切齿的杀机:要强夺生命的充满痛苦的渴望! 在坚硬的岩石上面,花儿在那里怀念着蝴蝶,象进行诱惑一样, 这一切就是我──我战战兢兢地感到──受到诱惑的蝴蝶,孤独的花枝, 那兀鹫和那湍急奔流的冰溪,暴风的怒吼──一切都是为了荣耀你, 赫赫的女神,我对你深弯着身子,头垂到膝上,哼一首恐怖的赞美诗, 只是为了荣耀你,我才渴望着生命、生命、生命,坚定不移! 恶意的女神,请你不要责怪我,我编造优美的诗句将你裹起。 你露出可怕的脸色走近谁,谁就发抖,你向谁伸出恶意的右手,谁就战栗。 我在这里发抖着,哼一首一首的歌,以一种有节奏的姿势战栗地跳起: 墨水在流动,削尖的笔在挥写──啊,女神,女神,让我──让我独行其是! ……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 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 终易散,且长闲。 莫教离恨损朱颜。 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 斗鸭池南夜不归,酒阑纨扇有新诗。 云随碧玉歌声转,雪绕红琼舞袖回。 今感旧,欲沾衣。 可怜人似水东西。 回头满眼凄凉事,秋月春风岂得知! ……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 我,好恨!你骗了我!你让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瓜,成了你的玩物!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见你,再信你!我恨你!到死,我也不会原谅你! …… ……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零四章 狄尔森将父母两人的日记本并排放在书桌上,他看着那两本年代久远,带着岁月印痕的本子,不由得在心中长长的叹息。明明相爱着的两个人,偏造化弄人,误会重重,最后竟因爱生恨,落得一个如此悲怆的结局。作为他们的儿子,实在为父母的人生悲剧而感到难过。 他轻抚着母亲当年写下的娟秀字迹,读着她笔下吟诵过的一篇篇宋词,还有那长篇的《忧郁颂》,在感受到母亲写作中那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之时,更多的,则是对母亲身世的猜测。 他相信,这样满腹学识、面容姣好的母亲,的确如那位书店老板所说的那样,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可她到底是谁呢? 母亲人前人后都对自己的身世缄口不言,连记述自己心情的日记本中也未有丝毫的提及。父亲深爱着母亲,虽明知她隐瞒了许多事情却从未开口询问,以至于直到他过世,都不知道母亲真正的身世与姓名。茫茫人海,仅凭一张母亲的相片,他又该如何知晓母亲的身世?今时今日,母亲究竟是生是死,是否一如日记最后几页上所说的那样,回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