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驶过朱雀大街,赵昔微挑起车帘,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正是午时,阳光和煦,散衙的官员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内街鱼贯而出。 有人抱着厚厚的一沓卷宗,有人提着公厨发放的餐食,也有人坐在老树下的小吃摊旁,吃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两斤酱牛肉,要切得薄薄的,撒上胡椒粉!用油纸包好!”有人走近面摊,高声交代了一句。 附近的官员齐齐笑道:“唐大人,才发了俸禄又来吃小摊,怎么不去得月楼吃顿好的?” 一身绯红官服,留着一抹卷翘的小胡子,正是唐珩。 唐珩冷冷哼了一下,向同僚翻了个白眼:“我们户曹是清水衙门,哪里比得了你们尚书台有油水!” “今天不是才发了腊赐么!”有人一戳他的衣袖,贼兮兮地道:“一会去醉月楼听听小曲看看舞姿?” “滚滚滚!”唐珩胡子一翘,断然拒绝:“内人准备了松花酒酿鸭子,等着本官早早归家一起吃呢!” “嘁!”同僚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竟被一个婆娘管得死死的,哎呀呀,真是世风日下啊!” “胡说!我家夫人那是心疼我,你家夫人不疼你所以才不管你!” 说话间,牛肉已经用食盒装好,唐珩心满意足地提拎着,才一抬步,忽然就是一愣,瞪大了眼睛道:“太赵娘子,你也出来玩啊?” 赵昔微来不及放下车帘,只好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她的目光落在唐珩手上。 唐珩觉察到她眼底的诧异,忙把食盒晃了晃,讪讪笑道:“我家内人喜欢吃这儿的酱牛肉,下值了顺道带点回去让她尝尝” “这样啊”赵昔微当做没看见他脸上的尴尬,笑道:“唐大人对夫人真是体贴!” “哪里是体贴?”远处几个小官员不认识赵昔微,便笑着起哄:“他这叫惧内!” “什么惧内?惧什么内?”唐珩正了神色,板起脸道:“家和才能万事兴,夫妻就该恩爱和睦,怎么就是惧内呢?”又看向赵昔微,“你说对不对?” “唐大人所言极是。”赵昔微淡淡一颔,正要放下车帘,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乡野丫头!哼!” 这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赵昔微指尖一收,倏地扯开车帘,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方向。 娇小的身材,圆圆的眼睛,那白眼翻得快要上天了,不是赵承羽是谁? “让让,让让。” 有人从人群那头挤了过来。 凤眼红唇,头上插着璀璨耀眼的金钗,通身上下,透着华贵的气派,更惹人注目的是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她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护在肚子上,一看就知道是个双身子的人。 正是徐云娇。 相对于赵承羽浑身带刺的劲头儿,徐云娇现在收敛了很多。她拉着赵承羽的袖子,急急道:“羽姐儿!别乱说话!” 又望向赵昔微,凤眼微微一挑,笑道:“羽姐儿最近心情不好,时常说错话。” 这话说得好听,但姿态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特别是那笑容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轻慢,没有半点该有的歉意。 赵承羽便默认这是在鼓励自己,也就有样学样,昂头一笑:“我可没说错,谁是从乡野来的,我说的就是谁!” 徐云娇张了张嘴,本也想跟着讽刺两句,但一转念又想起了赵子仪。 他最近对自己虽说不是百依百顺,但比起以往那冷若冰霜的态度,总算是肯搬回正房和她同住了。 这小小的变化,已经让她感觉如坠云端,每天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幸福是怎么得来的——哪怕她不想承认,也必须不得不承认,是因为赵昔微的缘故。 苦苦期盼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丈夫一点点疼爱,却不是因为他回心转意,而是他选择了妥协。 这种情形,一开始徐云娇是很满足的,哪怕知道他态度转变得太诡异,她也不想计较,只要每天醒来看到他在身边就好。就像是一个饿得狠了的乞丐,只要有一口馒头就好,不管是冷是热还是坏的,能充饥就行。 但人心是永远不知足的,吃够了冷馒头,就会想吃肉包子。有了三分的温柔,就想要七分的宠爱。 再加上徐云娇从小就任性惯了,哪里一下子就能学会经营关系? 是以,她根本不觉得赵承羽骂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象征性地拍了一下她的头,向赵昔微说道:“羽姐儿年纪小不懂事,你大度一点,别跟她一般见识!” 赵昔微一挑眉,好笑地看着她们两个。 实话实说,她自认为不个记仇的人,也不喜欢在语言上胜过别人,更讨厌和人在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争个长短。 所以离开赵府后,她就把那些勾心斗角彻底放下了。 但,她放得下看得开,不代表她好欺负。 赵昔微将车帘全部挑起。 围观的众人看到她整张脸,霎时就瞪大了眼睛,想不到,竟然是如此美貌的一个小娘子! 迎着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她没有害羞脸红,只是红唇微微扬起,露出盈盈一丝笑意。 明媚自信,如万树桃花,借尽春风。 “锦绣。”只见那小娘子随口唤了一个名字。 车上就有丫鬟应道:“奴婢在!” “刚刚徐夫人说了,要我大度一点。”她手肘撑着车窗,含笑吩咐道:“你快下去,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度!” “是。”就有一个丫鬟从车上下来。 围观的众人不知所以,都拢起了衣袖等着看热闹。 徐云娇吃过几次亏,心下警觉,立即一扯赵承羽的袖子,低低道:“小心点!” 赵承羽却是个硬骨头,她挣开徐云娇,气汹汹的反驳道:“光天化日之下,她难道还敢打我?” “啪!”话音落下,锦绣扬起手掌,就干净利落地甩了赵承羽一个巴掌。 “你——”赵承羽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个贱婢也敢打我?” “羽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赵昔微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笑得如沐春风:“她怎么是打你呢?她明明是在教你大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