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徐云娇被噎得怒意顿起,如海水般翻涌而来,正忍不住要怒斥几句,却有一道咳嗽声传来:“云娇……咳咳咳……” 徐云娇一低头,见坐在轮椅上的丈夫正淡淡地注视着自己。 紫衣金冠,剑眉星目。 风从中庭穿过,拂起他衣袖飘飘,是那样的清隽出尘,那样的风度翩翩。 满殿公卿沦为凡夫俗子,唯有他一人灿若星辰。 而此时,他眉头微微一皱,脸上隐有几分焦急。 徐云娇凤眼就瞪了起来。 关键时刻,他又要偏心这野丫头了! 怎么,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他难道能为了这个野丫头,跟她一个有着身孕的人发脾气吗? 立时就挺了挺腰,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赵子仪的目光在她腹部轻轻一扫,那眼底的情绪霎时间就都褪了个干干净净。 徐云娇扶着他的椅背,一边弯下腰去替他捏着肩,一边不解气地狠狠剜了赵昔微一眼。 而上头的太后看着这一幕,眉心就是一拧。 什么时候开始,这徐云娇竟然变得这么伏低做小了?竟然被赵昔微这么欺负也不敢还嘴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徐云娇好歹也是长公主亲生的女儿,就这么忍气吞声?是当她这个太后是摆设? 一股怒火突然自肺腑腾腾而起,瞬间就填满了她的胸腔,让她的心脏似要爆炸了一样生疼。 她也不是没被人气过,但被个小丫头气成这样,还是头一次。 她这一辈子,从一个卑微的宫女,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成为御前奉茶的女官、再又从最低等的妃嫔、一步步成为执掌六宫的皇后、到最后,她终于成为垂帘辅政的太后。 这六十多年来,她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别人不能受的痛,她受了,别人不能吃的苦,她吃了。她从一个黄花少女,变成了垂老妇人,她爱的,她恨的,都早她而去,彻底的离开了人间。 这座皇城,孤独、冰冷、压抑,但让她无比迷恋。 每到朝会之时,她一袭绣着金丝凤凰的长裙,缓缓登上那镶金嵌玉的凤凰宝座,看着那底下跪着的王侯将相,她就会觉得,所有的痛和苦,都是值得的。 泱泱帝国的权柄执于她手,万众苍生的命运系于她身。 她疯狂迷恋这种感觉,以至于让她不惜顶着那群腐朽老臣的骂声,也要牢牢控制着皇帝,甚至想控制太子,从而实现她内心深处最狂妄的想法。 终有一天,她要彻彻底底地掌握最高的权力,享受至尊无上的荣耀! 但,这条路上,出现了一个绊脚石。 就是赵家。 本来想着是拿捏住赵昔微私生女的身份,以此逼着赵子仪倒向自己,却没想到,太子竟然直接把这丫头娶了,不仅如此,还似乎对这丫头挺上心。 呵! 太后从鼻子里发出冷冷一个声音。 还以为太子是个多有出息的,没想到也是个烽火戏美人的昏庸种子! 不过—— 当那些过往恩怨摆在面前,到那时,江山和美人,这小太子会如何抉择呢? 念头一转,太后那双丹凤眼轻轻扬起,便有一抹隐秘而诡异的笑,缓缓从眉梢淡淡涌现。 一切都差不多了。 是时候该收网了…… 怒火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满心欢畅。 她端起酒杯,轻轻摇晃了两下,看那暗红色的葡萄酒在半透明的琉璃盏里缓缓流动,笑道:“太子妃真是好伶俐的一张嘴,论福气,哀家自然是比不过你的。”又含笑瞥了一眼李玄夜,“你有太子如此宠爱,别说是生一个,就是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是不是?” “……” 底下众官员俱是汗颜。 就是大户人家的婆婆,也没有这样逼着儿媳生孩子的。 这太后娘娘倒好,挑了个大年初一的好日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个劲的搁这上演催生大戏呢? 你想演,可我们不想看啊…… 不过命妇们却对这些事格外感兴趣,虽是垂着眼,但耳朵却是支棱得高高的,满心眼儿乐津津的听着,只恨不得这出戏再热闹些、再热闹些。 毕竟,亲眼所见了一场宫闱之争,也算是人生一大传奇。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太子殿下笑了笑,然后看向了赵昔微。 他的眸光明亮、温柔、坦诚,如暗夜之下的星辰,静静地照亮她的世界。 赵昔微迎着他的注视,报以粲然一笑。 他对她的百般纵容、万般维护,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宫女侍卫,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但赵昔微最喜欢的,却是他对自己的放手。 他支持她、保护她,但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当她是个三岁小孩,他并不是处处都想插手、事事为她出头。 赵昔微以前不相信,为什么会有人能为了感情付出所有,为什么会有人痴恋一生死心不改。 她目睹了沈玉清一生的悲剧,心里本该是不可能再去相信这种天上人间的传奇。 而此刻,她突然就体会了诗文里所说的——“愿作鸳鸯不羡仙”,只要遇到了对的人,这世上确实是有一种感情,能让人可以彻底为之沦陷的。 有他站在身后做后盾,她更觉得自己不能退缩和软弱。 入得宫门深似海,她以后要面对的惊涛骇浪还会有很多,而太后的打压,只不过是一朵小浪花。 她扬眉看向太后,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说着轻轻拉住了李玄夜的手,笑意温柔,“我当然是福泽深厚之人了,不然怎能得殿下这般宠爱呢?” “至于太后娘娘的吉言,我便也厚着脸皮收下啦!”她双眸微微一弯,隐有几分可爱:“不管是十个八个,还是一个两个,都是太后您的好重孙,您一定都会很喜欢的,是不是?” 太后所谓的生十个八个,不过是嘲讽之语。 她既没有唯唯诺诺选择回避,也没有怒目相向选择反驳,而是坦坦荡荡的就把话题给接住了。 用这种轻松又淡然的态度,轻拿轻放,就把太后的刁难给这么化解了。 众人暗中不住地点头,就是一旁捏着一把汗的赵老夫人,也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微姐儿,不愧是我们赵家的好孩子! 不等太后出声,皇帝第一个笑了起来,他哈哈了两声,抬手指着赵子仪,道:“赵卿家,你看看你这女儿,果真是你亲生的,像极了你年轻时候,也是这般的能言善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