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立马就威逼利诱地收服了杨家下人,悄悄把那笔财产收入囊中了么?” 被翻旧账,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如果杨攸不说出来,才是完全不正常的。宋老夫人只能听着,只希望她说出来之后就能消了气。 “您和我娘的母女情分,我本来就挺奇怪的。”杨攸一瞬不瞬地看住她,“我到十多岁的时候才知道,她远嫁到洛阳,是她求着我外祖父成全的。 “我问过她,为什么。 “她当时只跟我说,不是所有做娘的都配得到子女尊重,她从懂事后,就知道娘亲总惦记着给自己定亲,她很早就铁了心离开宋家,离开自己的娘,和自己的娘生的儿子——她不认您生的那个好儿子。 “那时我就怀疑,您一定是凡事都为了亲生儿子着想,不惜用女儿的姻缘为儿子铺路,想给女儿定的亲事,恐怕都是寻常闺秀接受不了的,甚至外祖父也觉得荒唐,不然,您不早就如愿了? “这样的话,我真要感谢外祖父,没死在我娘出嫁前,要不然,她不定被您发落给怎样不堪的人。我要还是做她的女儿,说不定一辈子都别想挺直腰杆做人。” 宋老夫人闭了闭眼,就快被数落哭了。 “说起来,您也过了很长时间作威作福的日子。有太皇太后撑腰,即便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也足够打压庶子了。 “太皇太后不知柴米贵,一出手就赏了宋家那么多绸缎,您竟也敢收。小金库的大部分体己,都是太皇太后赏的吧? “这倒是奇怪,得空了我真得问问她老人家,您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她一直这样照拂您,由着您和宋夫人拿捏着三房一家三口。 “得亏如今权倾天下的是摄政的皇太后,既能整顿宫闱,又能提点命妇,要不然,宋阁老即便是成了次辅,宋家也迟早被你在后院儿放把大火,烧得满门倾覆。” “不要说了……”宋老夫人喃喃地道,“我错了。我晓得我错了。” “为了您的亲生儿子,赔进去的是不是太多了?简直已到了寡廉鲜耻的地步。做填房就算再为难,也不该泯灭了为人根本的良知。您就不要用识大体顾大局那些虚话安慰自己了,别人背地里提起您,唯有一句瞧不起,名门贵妇里的衣冠禽兽而已。我尤其是这么认为的。”杨攸站起身来,“要说的,就是这些。您何时能有理有据地驳倒我,我们再做亲戚也不迟。我还有事,告辞。”语毕,步履如风地离开。 宋老夫人抚着闷痛不已的心口,望着那道修长纤细的背影,已然做不得声。 杨攸策马赶回皇城,在值房见到了神色悠闲的阿蛮,笑问:“有何贵干?” “说来话长。”阿蛮反客为主,示意她坐,将来由细说了,末了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你掂量着办。你要是什么都不办,便也不用再好奇她做什么。” “懂。”杨攸笑了笑,“你这一阵忙着,我也没闲着。廖家不肯来,我就有些较劲了,让亲信带着一封亲笔书信过去,帮我游说,眼下廖家已经在来京的路上。” “真的?”阿蛮笑开来,“怎么说动他们的?” 第08章 杨攸道:“还不就是隐晦地说些压人的话, 比如我诚心诚意请廖家来京城,宫里宫外不少人都晓得, 他们要是不来, 外人不见得不起疑。本来么,京城名医多,对廖云奇只有好处。” 阿蛮释然一笑, “你在那边的时候就应该这么说。” “面对面的,又是被我连累的, 怎么好意思?” “也是。”阿蛮喝完茶,“没别的事儿了, 我回去复命。” 杨攸送她出门,下午照着章程训练属下骑射, 一个个大小伙子被她收拾得恨不得哭一鼻子,却又无法忽略她好得出奇的骑射功夫, 也只能往好处想:只要累不死, 就能有被她训练出样子的一日,就可以在别的亲卫军面前耀武扬威。总之,这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大统领颜学开过来转了转, 高兴得哈哈大笑,说别的亲卫军也要添像杨郡主这样的好手。 得到的是骁骑卫七嘴八舌地抗议, 说好歹等到他们成气候了再说。 颜学开更高兴了,说那就看你们的表现,然后溜溜达达地走了。 杨攸瞧着,心里发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暮光四合时分, 整队训话之后, 便让属下解散, 明日继续,自己到值房看了些公文,这才回了府中。 杨夫人把碍眼的下人都打发了,杨攸惯用的亲卫、下人陆续来到府里,各司其职,帮她打理内外,眼下她回到家里,便不会看哪儿都不顺眼了,心情就很不错。 到了书房院,更衣洗漱之后,她站在饭桌前,奇怪丫鬟怎么还不摆饭,杨夫人亲自拎着食盒进门来,有点儿意外:“您怎么来了?” 杨夫人顾自打开食盒,亲手给她摆饭,“做了几道菜,本想让灶上热着,不想刚做好你就回来了。” “辛苦您了。”杨攸坐下,瞧见有自己很久没吃过的狮子头,夹了一个到碟子里,尝了尝,笑,“这个您做的特别好吃,以前经常跟太后娘娘说呢。” 杨夫人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 “人家又没亲娘照顾这些,你说这种话合适么?”杨夫人有些小心翼翼地道。 “不是一回事。”杨攸笑了,“她的管家厨艺特别好,跟着到军中做了伙头军,当然会给她开小灶,她就总显摆管家做的饭菜,我们可不就得说说自己的亲友做的比管家好的,她听了就让管家学,一我们能一块儿饱一饱口福。放心,她没那些小心思。” 杨夫人释然,逸出愉悦的笑容,“既然喜欢吃狮子头,以后隔三差五地给你做。” “好啊。”说实话,杨攸还不能完全适应母亲转变得这么贤惠——以前被磨着的日子,实在是度日如年的那种痛苦,情形一下转好,她不免担心长久不了。 有两名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来,放下一叠衣物。 “我和你弟弟吃过了,你慢慢吃。”杨夫人叮嘱着,转去整理衣服,“这几天跟房里的丫鬟给你做了几件衣服,在家的时候就换着穿。对了,官服要不要做一两套备用的?”知道女儿的差事不乏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时候,筋骨是早练出来了,衣物的损坏却是不经意间就发生的事儿。 “也行,做两套备用的吧。”杨攸道,“经常骑马,一个不注意,衣服就被树枝什么的勾破了。京城有这种铺子吧?就是做官服绣样、补子的铺子。”官服不是闹着玩儿的,绝不能出差错。 “有,问过了,做得又快又好,找不出丁点儿差错。” “那就好。”杨攸顿了顿,“您这一阵,在家里忙什么呢?” “就是迎来送往的。送来家里的帖子,你挑出来让我有空可以见的,我已经和几位夫人走动着了。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京城最近出的一些事。” 杨攸有点儿意外,“好事啊。”之前的两年,母亲不论在不在她任上,都不与人走动,只和家里那些三姑六婆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