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追问:“是伤病犯得厉害,还是心里不舒坦?” 成了名的将领,即便是只能运筹帷幄的文弱帅才,都会在烽火狼烟烈日风沙雨雪之中落下病痛,何况排兵布阵身先士卒兼具且视将士为手足的裴行昭。 她要护的人太多,发了狂的想将她碎尸万段的敌人也太多,挂彩是家常便饭,重伤几次也不能真正歇息将养哪怕一两日。那张绝世的小脸儿,要不是有亲卫碎嘴子似的督促着求着用祛疤的药,早已留下好几处瑕疵。 没有任何一种绝学,能让人的血肉之躯受伤后不伤元气,只是有伤病在身的人通常默默忍受,不屑或不好意思宣之于口,与娇气的书生贵女形成两种极端。 裴行昭懒懒地坐起来,伸个懒腰,晃了晃颈子,“都没有,有也好了。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在跟前儿,我想打蔫儿都不成。” 阿蛮心安许多,笑着取出一个白瓷瓶,备了温水,要裴行昭服一粒丸药,“老爷子特地求圣手给您研制的,伤病复发的时候服了见效,平时用着可以养身补元气,您别总说用过了蒙我们。” “碎嘴糟糠的。”裴行昭抱怨一句,倒也爽快地服下了,洗漱的时候忽地想起来,“我做皇后、太后,老爷子都没给贺礼?” “他老人家本来就不同意您进宫。”阿蛮笑着,“没写信数落您已经不易,您怎么还惦记贺礼?” “这一闹脾气,不知道又得几年才肯搭理我。” 说到那位老爷子的时候,裴行昭眉宇间盈着笑意,活泼泼的,星眸中有着外人绝想不到的单纯明澈。 阿蛮瞧着她的笑靥,情绪不自觉地被感染,想法也就很乐观,“说不定哪日就来京城看您呢。” 洗漱以毕,穿戴齐整,阿妩来禀:“慈宁宫的女官芳菲求见。” “传。”裴行昭去了偏殿,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 阿妩将人领进来。 芳菲二十多岁,生了一双天生含笑的眼睛,样貌就显得很喜气,举止则很是端庄沉稳,行礼后开门见山:“奴婢以前在先帝的御书房当差,先帝殡天后到了慈宁宫。眼下李总管、吴尚仪进了监牢,太皇太后跟前没了堪用的人,指派奴婢找门路送一封密信出宫,务必加急送到晋阳长公主手里。”语毕取出信件,请阿妩转交给太后。 晋阳以交接军务耽搁不得为幌子,过了先帝的三七就离开京城,近来在地方上四处晃。 裴行昭接了信件,并不急着看,问芳菲:“可知信上写了什么?” “奴婢隐约听了几句,也留心打听过。”芳菲恭声回道,“晋阳长公主眼下在沧州盘桓,因着听说当地百姓为陆麒将军建了忠烈祠,颇感兴趣。” 陆麒是裴行昭的袍泽,她请先帝昭雪的将领之一。 芳菲又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请长公主查出忠烈祠的不妥之处。虽说法不责众,可领头的是陆家族人、商贾,他们罪责难逃,也必然与太后娘娘有些牵扯,以此为条件,能换得太后劝说皇上对崔家网开一面。只要长公主办妥此事,太皇太后手里那些官宦门庭,日后都为长公主所用。” 忠烈祠不管有无不妥,都要大做文章——太皇太后是这个意思。 裴行昭看了看信,果然与芳菲所言相符,且是太皇太后亲笔,“为何来告密?”这种时候办这种差事的人,在慈宁宫的地位必然不低。 芳菲深施一礼,“殉葬制得以废除,全赖太后娘娘,但凡有些良心的嫔妃、宫人,及至官宦门庭的妾室奴仆,都该感念太后娘娘的恩德。 “眼前事,关乎陆将军的身后事,奴婢没脸说敬重忠臣良将那样的虚话,只是觉着这是太后娘娘的逆鳞。受您恩德在先,眼下既然知情,即便明知是背主的行径,也该及时告知。” “你有心了。”裴行昭和声道,“下去跟阿妩商量商量,想要个怎样的前程。” “奴婢晓得,宫里是留不得了。谢太后娘娘隆恩。”芳菲跪地磕了个头,随阿妩退出去。 裴行昭把信纸照原样放回信封,递给阿蛮,“着许彻安排人手,从速送到晋阳手里。” 阿蛮讶然,等待下文。 裴行昭星眸中跳跃着酷寒的火焰,“传话给晋阳,她若是打忠良亲族、同乡的主意,回京之路,便是黄泉路。” 作者有话说: (づ ̄ 3 ̄)づ 第16章 辰正时分,皇后过来请安,说起善后的事:“那些被李福、吴尚仪磋磨的宫女、少年人实在可怜,共有二十七名,皇上有意给些像样的抚恤,以免寒了在宫里当差的人的心。” 也不是所有人都抵死不从,有一些逆来顺受的,甚至有讨得李福、吴尚仪欢心的,这些,就是不提也罢了,要另行安排。 裴行昭嗯了一声。 “皇上的意思是,每人六千两的规格,从查获的赃银里扣,让儿臣请示您够不够,不够的话,他私下里再拨出一笔银子。”皇后停了停,很公允地评价,“修道也不是全无益处,皇上时时记着施恩修功德。” 六千两放在寻常人手里,的确不是小数目。可是,即便是事先许给这二十多人六万两,又有谁愿意?裴行昭道:“银钱不在多少,终究要看怎么用,你怎么打算的?” “儿臣是这么想的,”皇后娓娓道,“不论有无亲人,都派专人帮他们购置一所小宅院、百亩良田,所剩银钱由他们自己拿着,雇仆人、柴米油盐、诊金都是开销,尤其诊金。 “病痛严重的,酌情多贴补一些。如果有人要长期用价高的药材,儿臣按时赏下去。 “说来说去,是因为宫里治下不严,他们才经了那样一段磨折。 “当然,他们的事,能瞒就瞒着外面的人,过一阵子再陆续放出去,只说是遇到了难服侍的主子,免得被人议论。” 裴行昭满意地笑了笑,“想的很周到。” 皇后心里踏实了,回宫去筹备。 皇帝今日上朝,下朝后来寿康宫请安,落座后道:“朝会上,提了崔阁老的案子,百官有一些义愤填膺,其余的缄默不语。朕最担心的是,言官用那些腌臜事做文章,往父皇和朕身上扯,扯来扯去扯成尴尬的局面,保不齐弄得雷声大雨点小。有些言官那张嘴……” “前头有个坑,把它填上或是绕开不就得了?”裴行昭不以为然,“何必只想着怎么跟它较劲?” 议事大多是说三分留七分余地,她没必要说出细致的章程。皇帝的确是帝王这行当里的二把刀,但脑子并不迟钝。 皇帝实在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又敛容沉思一阵,“案子告一段落,朕就晓瑜全部官员,再上折子,可以尝试为崔阁老辩驳甚至翻案,却不可有旁的说辞,譬如对宫里捕风捉影、以讹传讹。若谁不同意,当下就说,替朕料理此事也不是不可以。事过后如若违背这一条告诫,直接关进诏狱。母后看这样妥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