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谢恩,又向裴行昭赔罪。 裴行昭抬了抬手,“起来吧。” 这人是守城之才里的翘楚,任五军大都督也很称职,近几年来推荐的人才都是堪用的。而且她也清楚他为何如此,武将么,相互别扭起来就能别扭一辈子,有些坎儿真没法儿迈过去。 再说了,他不说这些找茬的话,后续也会有人说,那便不如是他,当下就能堵住悠悠之口。 之后便没什么事了,皇帝宣布散朝。 户部尚书邀请马伯远到户部详谈,可以从速酌情调拨给北直隶一些事农、纺织业的好手。 皇帝留了张阁老、翰林院大学士商量恩科殿试的事儿。 裴行昭回到寿康宫,更衣后,李江海来禀:“陆郡主、杨郡主先后到了,在配殿等候您召见。” 裴行昭一笑,“先请陆郡主。” 陆雁临过来,有点儿失落地道:“许大人的锦衣卫不肯收我,我爹也不同意这事儿,我听您的安排。” “在金吾卫怎样?先做个同知,上手之后,指挥使再升迁去别处。” “好啊,”陆雁临笑了,“是在御前,能时时见到您。” “那成,回家等着接旨去。” 陆雁临称是告辞。 杨攸进殿来,并没如在家里说的那样回话,而是双膝跪地,道:“到了今日,有些事情,杨攸不敢再瞒太后娘娘,还请您拨冗一听。” 能说点儿实话就行。裴行昭和声道:“有话站着说,也不用这么生分。” “是。”杨攸顺从地站起身,敛目看着脚下光滑如镜的金砖,“我以前跟您说过,十来岁的时候,家母便给我定了亲事。” “嗯,我记得,那人叫徐兴南,是你的表哥——你一个姑姑的儿子。” “正是。”杨攸道,“我对姻缘之事,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着不过是搭伙过日子,过不来之前,捞个儿子女儿,下半辈子有事忙,不会闷,也就够了。” 裴行昭唇角扬了扬。家境不同,成长的环境不同,对姻缘的看法也就不同。 像她,姻缘若不是这种助益无穷的情形,她便谁都不嫁。 她若将自己许出去,只在疆场,只为天下。 寻常女子嫁的是男子,她嫁的,是自己的斗志、野心和抱负。 杨攸往下讲述着:“与徐兴南,我对得起他,只因他是我会嫁的人,我与家中都苦心为他铺路,要他仕途得志,我便能嫁的更风光。 “为此,我甚至三番两次求您,私下里常给他出谋划策,这才有了他在军中崭露头角立下军功之日。 “家兄锒铛入狱之后,您放我离开军情紧急的沙场,带着您的名帖上下斡旋,我也曾到他的任上求他帮忙,因为他父亲说起来是姚太傅的门生,可以疏通一下门路。 “可他做了些什么? “他留了我两日,宴请上峰,我以为是为着家兄的事,其实却是他们找个良家女子做青楼女子侍奉酒水的事。 “他上峰看中了我…… “他竟要将我送给上峰,还说,你哥哥必死无疑,杨家就要玩儿完了,你不如听从我的安排,满门抄斩之前找个栖身之处。你助我更上一层楼,日后我也不会亏待你,哪日上峰腻了你也没事,你回到我身边服侍就行。又说,不瞒你说,我最讨厌不解风情不谙人事的,最喜欢嫁过人经验丰富的。” 她只做叙述者,不带一丝情绪,却让在一旁聆听的阿妩、阿蛮齐齐变色,暗暗磨牙。 “我和他身手不相上下,没办法杀了他,逃离前还负了伤。 “家兄含冤而终之后,杨家为我准备的丰厚嫁妆在京城,他知道,该是记恨我不听他的安排吧,把这消息透露给了我的外祖母宋老夫人。在那之前,已经取消婚约。 “您只知道,宋老夫人侵吞了女儿女婿留给外孙女的嫁妆,却不知道背后这些事儿。我没说过,是没脸说,只跟您说他心术不正,意图用美色行贿上峰。 “您把他收拾了,如今他已是庶人,可我不解气。 “我只想找到适合的机会杀了他。 “可在这些之后,我娘居然看他可怜,好几次背着我托门路帮他,我便也恨上了我娘,完全不知道她那脑子里装的哪种泥浆水。 “杨家,我不能离开,我是杨楚成的妹妹,可我也忍够了。 “我进京的一路都在想,杀了徐兴南,我便是有罪之人,不再是什么郡主,这无妨,只是辜负了您的恩情。 “可我要是不杀他,就算到死也迈不过这一关,连自己都厌恶。我能说的是这些,更不堪的,就不脏您的耳朵了。” 杨攸语声顿了顿,抬起脸,目光中跳跃着奇异的光火,“上次进宫,我故意照着我娘的意思说话,想惹得您发作,当即夺去给我的一切,可您没有,似乎只生杨家的气。 “这两日我又思量了一番,还是不相信自己能安心当差。 “我必须要报私仇。 “您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容我了却心愿,再回来听凭您处置,可不可以?” 能说的是这些,更不堪的她不肯说,到底还经历了什么?徐兴南那个混帐,是不是惩戒的早了?是不是应该留他犯下更大的错,让杨攸亲手处置他? 但也不能这么想,她不能替每个人做决定,不能一直分担他们每一份悲喜。 这就是杨攸该自己了断的事。 略一斟酌,裴行昭和声道:“终归还是我识得的杨攸,这便好。与我坦诚相待,便不会吃亏。” 杨攸眼中的恨意倏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晶莹的泪光,哽咽道:“那您愿意成全我么?” 裴行昭换了称谓:“哀家要给杨郡主一个差事:带上韩琳,去找徐兴南,收集到他足够杀头的罪证。”顿了顿,又道,“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3章 当晚, 裴行昭在寿康宫为马伯远设宴,张阁老、禁军统领颜学开和、许彻、陆雁临作陪。 皇帝闻讯后, 想着自己不在场, 几个臣子与太后说话更自在,便没去捧场,差人送去两坛九酿春, 着御膳房加了几道硬菜。 太皇太后和皇后闻讯,一个赐了两道菜, 一个送了葡萄美酒。 因为都是老熟人,裴行昭便不拘礼, 和几个人围着偌大的圆桌坐了,左手边是张阁老, 右手边是马伯远,其余三人按品级就座。 酒至半酣, 颜学开、许彻和陆雁临兴致浓烈地摇色子拼酒的时候, 马伯远与裴行昭提及一事:“宫里王婕妤的知府父亲,在我的辖区。前一阵宋阁老打过招呼,便有王知府的同僚、下属弹劾他, 我正命人办着呢。私德实在不敢恭维,上次考绩评了个差, 要不就打发他回家吧,一门心思要儿子,踏踏实实忙这事儿去。” 裴行昭莞尔,“行啊。宋阁老这人着实有点儿意思。”宋阁老怵谁,要么拼命地往前凑, 要么当面服软, 要么见缝插针地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办些事儿。这件事, 是品出她赏识原东家,便去找与原东家和离的那厮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