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说了一大通,章村长意犹未尽地停了口,看过来:“你看这样可行?” 姜映梨闻言,微微惊诧。 她自然知道因为姜青檀之故,两家现在名义上算是亲眷,却没成想从前明哲保身的章村长,如今竟会替她打断得这般精细。 但这般好事,她自是不会推辞,起身略微拱手,“劳烦村长爷爷费心了。这般已是极好,就是些小细节,兴许还得再商量商量。” 章村长示意她继续,两人就着工钱以及工期和相应的事情重新商榷了一番。 临了,姜映梨低声道:“只是,暂且不必提此山与我的干系。” 章村长一愣,旋即想起姜家那麻烦堆,他若有所思地颔首,“明白。买山这件事,我暂时也未曾张扬出去,本是打算等七月祭祖时再言的。” 毕竟这卖山的钱财除却八成交由衙门充作税库,余下的两成则是留给村镇,充作村内祠堂和村民安置,这是晋朝的特有律法。 姜映梨算了算时间,“那也差不离了。” “对了,山上的木料你可有安置之法?”章村长问道。“这山上定是有大量木材出产,若是留作焚烧木柴,未免太过奢侈了些。” 顿了顿,他表情略有迟疑,姜映梨注意到,笑道:“您是有什么话说嘛?” “是这样。咱们村中内务素来亏空,而今还好些,前些年处处战乱,便是安置村中孤寡都已是勉力,故而祠堂多年未曾修缮。如今有幸 得这笔横财,我就想着给祠堂进行一波维缮” 而这也需要不少木料砂石 姜映梨秒懂,“身为村中一员,这本就是我们应为之事。木料的事情您就不用操心,尽管拿去用就是,就当我们为祖宗长辈略尽的绵薄之力。” 闻言,章村长愣了愣,没料到她这般大方,很快他就敛了神色,站起身来,朝着姜映梨深深拱手作揖。 “我代替村中族老和宗祖谢谢你了” “村长爷爷可快别这样了,真是折煞晚辈了。”姜映梨连忙扶起他。 章村长顺势起身,他望着姜映梨,神色间藏着愧疚,“我知道这些年村中对你和沈家都多有误解和谣传,你们对村中亦是心有怨言的。” 不然何至于沈家买田地都是往杏花村,而不是在本村。 其实莫过于是对村中没有归属感,唯恐被人再欺辱。 姜映梨一怔,笑了笑,“您怎么突然讲起这个?都是过去的事。” 章村长摇了摇头,“这事本就是村中爱嚼舌根之辈挑拨,我此回欲要借清山修祠,震慑村中众人,三人成虎,到底是谣言杀人。你且跟阿隽和阿檀说,今后这种事亦不会再有,他们尽管好生准备科考就是。” 这是章村长近来深刻思考过的,沈家和姜映梨显是已非池中之物,若是村中再有人污浊他们之名,到底是对前程有碍。 这件事旁人做不得,章村长却是能仗着辈分和身份能做的。 姜映 梨闻言,这会没再多言,而是跟章村长行了一礼,便带着全程安静如鸡的狗蛋离开了。 待得到了外面,被微凉的风一吹,狗蛋才敢大声呼气,寒气入肺腑,他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瞧着姜映梨。 “姜姐姐,村长爷爷是要给您和阿隽大哥报仇吗?” 姜映梨被他逗得一笑,斜睨回头,“他是在投诚。” “投诚?”狗蛋没听懂,但不妨碍他猜测:“您是说,他是在讨好吗?” 说完,他自己都倍觉惊愕。 毕竟,在他眼中,村长是村中权力最大的,从来都是他来拿捏村中要事,何曾能用得上讨好人! 姜映梨沉寂 章村长能被推荐为一村之长,除却能力,何尝不是擅投机。 但她素来论迹不论心,并不在意这样的举措,只要能达成目的即可。 “倒也算不得讨好,只是互帮互助罢了。” 上回姜映梨能使唤动衙役,得官差恭敬以待,兼之沈隽意和姜青檀都日益崭露头角,章村长现在还不赶快想办法将从前村中的过错之处纠正,难道还要再拖拉,待得成名之后清算亦或是被抛却吗? 他还等着今后两人成就功名,将村中祭田挂在两人名下避税呢! 这也是村中从前对莫敛舟和姜青榕两人推崇和恭敬的缘由之一。 可以说,章村长的确是个很敏锐的人。 没再就这个问题深入聊,姜映梨转而就改到清山上去,“明日你就来找村长 爷爷,瞧着看他如何安排,多加学习。” 狗蛋还是太年轻,做事也没章法,而章村长管理村落多年,自有一套办事体系,若是能学得一二,对于狗蛋也有些好处。 狗蛋这才明白她带自己来的目的,霎时抖擞精神,当即大声应着。 翌日,章村长就招呼着村人帮忙清山,而因为不提供食宿,姜映梨给的工钱就很大方,比起外头做工的工钱还多三文钱。 算是补充伙食费用。 这瞧着似是不多,可对于农闲的人而言,积少成多,却是一笔极为不错的钱财。 兼之村长说买这山的东家愿意捐赠一批木料给村中修缮祠堂,这可又给村中节俭了一笔钱,这样一来,余下的钱年底村中还能给村民们发些福利。 故而,大家都很是卖力。 胡掌柜还遣了胡菘蓝和药童来帮忙,因为山上不但有木料干货还有些野生药材,譬如婆婆丁等物,这些一旦被发现,也会被小心挖走炮制。 毕竟姜映梨的药铺如今对这些需求量也很大。 村长见此,还给多安排了几个手脚麻利勤快,眼明细心的妇人帮着一起挖草药。 但这其中就涉及到统筹和记账,调控等等,章村长也被拖着忙得焦头烂额。 谢婉韵就是这时来的,她租了一辆马车,提了个小包袱进了村,远远就看到沈家不远处的后山上人头涌动,处处可见嘈杂一片,还有山木轰隆被砍伐倒塌的声音,惊起鸟雀纷飞。 她 迟疑着走到沈家门前,就见姜映梨正指挥着几个孩童晾晒些奇奇怪怪的根茎物,挽起的衣袖裤脚都是泥泞。 她犹豫了下,抿了抿唇,扬声喊道:“姜大夫” 姜映梨看着满院子多出的药材,虽都是些常见药材,但果然是山中多珍宝,至少又能让医馆撑一阵子,她颇为满意。 这是她跟村长私下商量好,对外就说是她跟这山中东家收购的,若是药材按照规定挖得全须全尾,届时东家会有奖赏。 可能是对这未曾露面的东家感激和尊重,大家做事干活都更为细致了。 这其实也是姜映梨一开始的目的。 若是知道这山是姜映梨买的,且不提姜家的麻烦,光是村中眼红而起的嫉妒,兼之她是被村中大家看着长大的,少不得被议论,就是做事恐怕都不会这般尽心。 世上之人素来如此,会去尊敬个模糊莫须有的东家,却不会对身侧之人起尊重之心。 姜映梨根本没听到呼唤,倒是沈桑榆机敏的扭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谢婉韵,顿时就拉下了脸。 “怎么是你?你又来干什么?” 她对谢婉韵是完全没有好印象的,自然也没好脸色。 她一说话,顿时众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 谢婉韵有些尴尬,前几日的事情在村里传播得很广,她的形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好在现在这里的都是些小药童和沈桑榆,没有那些爱八卦的,避免了她更加尴尬。 “我 ,我是来找姜大夫的” 她鼓起勇气,看向姜映梨。 而作为被找的人,姜映梨觑见她手里的包袱,也是颇感头疼的。 “谢姑娘先随我进屋。”姜映梨说着,看向沈桑榆和胡菘蓝,“你们几个好好翻捡药材,我去去就回。” 几人脆生生的应着,只有沈桑榆不高兴的望着谢婉韵随着姜映梨娉娉婷婷地入屋里,小声嘀咕。 胡菘蓝不知这其中关窍,见沈桑榆拉着脸,他眨巴着眼睛,不解道:“沈家姐姐,那谢家姐姐瞧着温婉可亲,你不喜欢她吗?” “不喜欢。” “哦,为何?” “” “那,那你喜欢什么?”眼看沈桑榆脸色不好,胡菘蓝很懂事地转开话题。 “我喜欢你闭嘴。”沈桑榆黑着脸道,“翻捡药材啊!” 竟然会觉得想抢她姐夫的谢婉韵温婉可亲,可见眼神是有些问题的。 她才不跟傻子讲话! 胡菘蓝挠了挠头,不好再出声,埋头干活。 姜映梨领着谢婉韵进屋时,李玉珠正在揉面准备做些茶歇,这是打算给院内药童做的,见到谢婉韵,她还有些懵,不知为何她会前来。 “阿梨,这” 她条件反射看向姜映梨。 姜映梨摆了摆手,“我与谢姑娘说两句话,您忙。” 谢婉韵自认为已经摸清了沈家各人的地位,现在自卖自身,只觉得自己的首要任务是率先讨好姜映梨,故而匆匆跟李玉珠福了福身,就迅速跟着姜映梨进了 房间。 姜映梨合上门,这才转身看向谢婉韵,“谢姑娘,你这是” 却见谢婉韵动作麻利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张契书,低眉顺眼地递到她跟前。 “夫人。” 姜映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冲击得浑身一抖,又低头去看契书,“什么?” 待得看清上面的字,余下的话都遂然堵在了喉咙口。 这赫然是上回她故意戏弄谢婉韵而写的卖身契,当时还不曾有官府印章和印泥画押,现在却已是尽数齐全。 甚至姜映梨还看到谢婉韵拇指的指甲未曾擦干净的朱红。 “” 谢婉韵眼神闪亮,“这是您要的卖身契。我已去官府备案挂契,今后我就是您的人了,但凭驱策。” 这样,姜映梨总可放心了吧! “你”姜映梨没想到她行动力这般强,想起谢夫人那时的强烈反应,她斟酌的言辞道:“你爹娘在世,家境殷实,他们恐怕难以会应允我先前存了戏谑之意,当不得” 换成之前,她手下缺人,自是毫无愧疚之心,但现在才收下谢广庸送的半座山头,哪里好再收下人家闺女为奴为婢的。 谢婉韵一愣,霎时急了,“你这是反悔了吗?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的。而且,我已经与爹娘言明了,我愿与你同去柳城服侍” “服侍?”姜映梨重复道,抬眸就见谢婉韵视线在屋内逡巡而过,眼底藏着焦灼。 瞬间,她福至心灵,明白过来谢婉韵突如 其来的自荐插草卖身之意了。 是了,谢婉韵此前的言辞也是愿为婢陪侍在侧,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沈隽意啊! 想到此,一时间姜映梨倍感无语。 这位是真狠人也! 以前李芳菲都只是敢说声做妾,谢婉韵倒是好,她敢抛却富贵之身,以奴仆之身为由扶摇直上。 “沈隽意真是朵招蜂引蝶的大蜜花啊” 她的声音太小,谢婉韵没听到,只茫然地“啊”了声。 “您说什么?” 姜映梨敛了神色,揉了揉额角,“没事。这件事晚些再说,想必现在你爹娘也得了消息,一切等他们来过后再言。” 正说着,就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沈桑榆跑到门边,急急道:“姐姐,那个谢乡绅又来了” “让他进来。” 谢乡绅神色匆匆,眼看女儿平安,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色略略一沉,好在还知道分寸地朝着姜映梨拱手,“贤侄女,可否容我与女儿私下聊上两句。” 到底教女不好叫外人听见。 姜映梨颔首,退了出去,才刚合上门,里间就爆发出激烈地争吵声。 “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阿婉,莫要再闹了!你从前最是乖巧懂事,怎么变成这般” “” 姜映梨低头看到沈桑榆眼神明亮地竖起耳朵,推搡着她往外走。 这孩子怎么这般八卦爱热闹! 沈桑榆是真盼着谢乡绅能将人给带回去,别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一直伸长脖子, 仔细关注着里屋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