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是三菜一汤,虽然不似上官家的山珍海味令人侧目,却也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金嫂子舀起一碗汤,送到姜映梨跟前,轻声道:“东家先喝口鱼头汤暖暖身子。” 鱼头汤熬得奶白奶白,放了豆腐炖煮,出锅又撒上了葱花,因着冬日里,汤表面还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鱼油脂。 姜映梨挑出那层油脂,喝了一口,入口清甜鲜美,见金嫂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笑着夸赞道,“很鲜甜,不见腥味,好手艺。不知道怎生做的?” 看她喜欢,金嫂子松了口气,连忙道:“我看这条鱼也不小,若是全做了红烧,难免浪费了,就把鱼头和鱼骨留下来炖汤了。” “鱼汤想要雪白,需得过一遍油锅,在里面下了葱姜蒜,炸出香油来,然后再把鱼头和鱼骨炸一炸,再捞出来炖煮。随后再添了豆腐进去,豆腐吸了汤水,也甚是饱满。” “鱼汤就被祛除了腥味,又添了豆腐的豆香。” 说着,她还给姜映梨夹了一筷子的豆腐,“您尝尝,这豆腐都是现磨出的,吸饱了汤水,最是滑嫩不过了。” 姜映梨其实也知道鱼肉的做法,不过是看金嫂子与她同桌太过忐忑,这才寻了个话题,让空气不必如此的凝滞。 果然,金嫂子就变得话多了许多。 姜映梨如她所愿,夹起豆腐尝了尝,的确是吸了汤汁的精华,很是鲜嫩可口。 “果真如此。” 金嫂子更来了兴致,做菜的最喜欢的莫过于有人喜欢自己的菜,这才能满足心里的成就感。 她也顾不上自己吃,又夹了最嫩的红烧鲩鱼的肚子,送到姜映梨碗里,然后又去夹干煸冬笋肉和一块炸饼。 姜映梨不妨她一下子夹了这般多,连忙道,“够了够了,嫂子你自己也吃,我这碗里都放不下了,还有大黑豚和小光呢!” 她知道金嫂子可能想在她这个东家跟前讨个巧,但她并不在意这些表面功夫。 她要的是金嫂子照顾好大黑豚即可。 而金小光和大黑豚也目光灼灼地望着两人。 金嫂子反应过来,又用公筷给大黑豚夹了不少冬笋肉,其中肉多笋少,还给他夹了一大块鱼肉:“大黑,快吃饭。” 大黑豚喜笑颜开,他抬起头,“娘吃,小光弟弟也吃。” 说着,他也主动给两人夹了菜。 “好好好,我们都吃。”金嫂子止住了他的夹菜,“你先快吃,不然该凉了。” 大黑豚这才乖乖埋头吃饭,姜映梨发现他吃饭吃得极快,而且很是心无旁骛。 至于金小光,他人小,吃东西也慢,尤其喜欢吃鱼,故而动作就显得更加缓慢了。 至少大黑豚都吃了两大碗饭了,他还在跟碗里的一小块鱼肉打架。 姜映梨晚饭吃得少,她简略地吃完后,就看大黑豚蓦地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这边。 她迟疑了下,问道:“怎么了?” 金嫂子吃得也不多,她又给金小光夹了一块鱼肉,就对大黑豚温声说了句:“大黑,我们吃好了。” 然后,姜映梨就有幸目睹了一回什么叫做狂风扫落叶般的暴风吸入。 她的目瞪口呆地问金嫂子:“他,他平时也这般吃饭吗?” 金嫂子颔首回答:“大黑长得比较健壮,平时也爱玩闹,故而容易饿,吃的也会比旁人多一点点。而且,今日有他喜欢吃的肉和鱼汤!” 姜映梨咽了咽口水,“……” 这不是多一点点吧? 这分明是非常多啊!! 想想金嫂子的账本,报得比正常多了些,还是比较含蓄的。 应该是她想方设法去节俭过的。 不然,以这种吃法,这账目至少得翻个倍的。 她目光从大黑豚棱角分明的脸上落到他被桌子遮挡住的肚子,脸上浮起了羡慕。 “真好呢!” 这么能吃,居然还不胖! 减过肥的人都知道,减肥最大的目的就是制造热量差,她是因为激素胖,所以才减得缓慢,但该受的罪是一样没少。 所以大黑豚这种吃不胖的,才叫人嫉妒羡慕啊! 金嫂子催促还在慢悠悠吃饭的金小光,“小光,你快些吃,你大黑哥哥都要吃完了。” 闻言,金小光就看大黑豚把鱼汤拌饭仰头吃尽,还才得闲打了个嗝,面上是心满意足。 小孩子的自尊心上涌,顾不得挑鱼刺,立马埋头苦干,金嫂子则是先起身收拾碗筷,姜映梨给她搭了把手。 金嫂子连忙道:“东家,使不得,您先坐着,这里我来就好。对了,我先去给您泡杯茶漱漱口……” “不用。”姜映梨止住她的举动,“我自己来吧。你告诉我茶叶在哪里即可!” 金嫂子忐忑,告知了位置,姜映梨就去了厨房,寻到了用竹筒罐子装着的茶叶。 金嫂子置办的东西很少,碗柜里只有两个茶杯,她都拿了出来,往里面撒了茶叶。 灶上有烧好的热水,她用竹节挖勺舀了两勺热水,轻轻倒入茶杯里冲开。 空气里都弥漫出浅淡的茶香。 她刚端着两杯茶水回来,就见正堂屋里传来了杯盏落地的声音,然后是金嫂子焦急的声音。 “……小光……你吃饭,来,张大嘴,用力吞一口饭压下去……” 姜映梨一惊,快步走进来,就看金小光双手抓着衣领,满脸涨红,泪水直流。 金嫂子是又惊又急,把饭碗抵在金小光嘴边,就要给他喂饭。 “等等。”姜映梨握住了她的手。“别喂了。” “东家……”金嫂子急得都快哭了,“我们往日里被鱼刺卡住,都是这般做的……” “娘,疼……”金小光沙哑着嗓子哭道。 姜映梨捏住金小光的下巴抬起,双指掐住他的嘴巴,迫使其张开嘴,她也不嫌弃脏,仔细打量,就见其口齿间都有嫣红色。 “鱼刺比较大,已经刺破喉间,再喂饭只会加重喉咙的负担。” “那,那怎么办?对了,醋,醋,我听我娘说,可以喂醋……家里没有了,我这就去隔壁借……”金嫂子又想起一个办法,立刻就要转身出去。 “等等。” 姜映梨想喊她,结果扭头人已经不见了。 “……” 她无奈地摁了摁额角,眼看金小光疼得口水都咽不下去,一直扑簌簌直落泪。 好在金小光还是很乖巧的,不像是熊孩子般鬼哭狼嚎,而是默默安静的哭。 姜映梨先借着遮掩,从空间里拿出了小型的医用手电筒,然后取了把镊子出来。 走了个帮忙的人,姜映梨就把目光落在旁边担忧陪着的大黑豚身上。 “大黑豚,你来搭把手。”她喊了声。 大黑豚眨了眨眼,迟疑片刻,把手搭在了她胳膊上。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搭了。” “……”姜映梨闭了闭眼,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大孩子,她直接命令道,“我要给小光取鱼刺,你帮忙扶住他的肩膀,固定住他的头,别让他乱动。” 大黑豚一听是要救自家小伙伴,自然颠颠儿听令。 他把金小光抱在怀里,他个高人大手宽,单手就制住了金小光,另外一只手就捏住了金小光的脑袋,送到了姜映梨跟前。 姜映梨:“……” 她没对这个姿势提出异议,拉过椅子坐下。 她以最温柔的语气安抚金小光,“小光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但你要是乱动的话,可能会伤到你,所以你千万别动,好不好?” 金小光虽然疼得很,但他记得上回病重是姜映梨帮得自己,而且还是自家的恩人,他自然是全身心的信任的。 所以,哪怕面对着冰冷闪着银光的镊子害怕,他依旧努力地点头。 姜映梨拧开手电筒,把手电筒咬在嘴里,一手抬起金小光的下巴,调整着角度,寻找着鱼刺的位置,然后待得看清楚后,她持起镊子伸入,轻轻夹住鱼刺,从肉里拔出。 全程不过短短一分钟。 金小光开始被明亮的灯光闪的眼睛都花了,只能闭眼,然后只感觉到喉间传来很轻微的刺疼,耳边就已经传来姜映梨淡定的声音。 “好了。” 金小光一怔,再睁开眼时,那刺眼的光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喉间的轻松吞咽。 他惊讶地摸了摸喉咙,“好,好了……” 此时,金嫂子端着一碗醋,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小光,小光,来,喝醋,醋喝下去这鱼刺儿就能下去了……” 金小光眨了眨眼,“娘,我不用喝了。东家姐姐帮我取出来了鱼刺,我现在不疼了。” 金嫂子一怔,抬头看向姜映梨,“东家……你怎么……” 姜映梨把工具收了起来,淡淡回道,“小孩子喉咙浅,很好取的。” 她示意金嫂子去看桌上的鱼刺,鲩鱼的鱼刺很粗长,尖锐处是清晰可见的血迹。 姜映梨:“这鱼刺粗长,卡住小孩的喉咙,便是醋也难以软化的。便是硬用饭塞下去,也容易导致喉咙划伤,也可能卡在更深的地方,那就更难取了。而且,严重的还会刺破体内的血管,那就得不偿失了。” “下次遇到事情,先去找大夫,别太听信偏方。还有,鲩鱼肉多刺虽少却也多,小光毕竟还小,吃饭慢是正常的,也别催促他,那样容易令他紧张着急。” 金嫂子看着鱼刺,又听了姜映梨的话,霎时心有余悸。 她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下次不敢了,以后再也不给他吃鱼肉了。” “这倒不必,鱼肉对孩子还是很有营养的,只是最好还是注意给孩子挑下刺。”姜映梨说道。 “是我的疏忽。”金嫂子刚才都吓得浑身发冷,此时她抹了抹冷汗,感激道,“谢谢东家,您又救了小光一回。小光,来给东家磕个头,道个谢。” 金小光听话地上前,就要跪下磕头,被姜映梨一把拦住。 “好了好了,我这不兴这些。小光喝两口茶水漱漱口,你喉咙有些划伤,最近吃得清淡些,仔细别发炎。” “是。”金小光乖乖应着,奶声奶气:“谢谢东家姐姐。” 姜映梨很满意,又手欠地捏了捏他婴儿肥的柔嫩脸蛋,“去洗把脸吧!” 金嫂子拿扫帚扫走了摔碎的碗碟,心疼得直抽抽,又把碗筷收拾了下去,金小光乖巧地跟着去了厨房。 正屋霎时就只剩下了姜映梨和大黑豚两人。 姜映梨坐下喝了口茶,见大黑豚并没有跟着离开,反而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就仿似小孩子见到了什么稀罕物,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惊奇。 “大黑豚,你坐下。”姜映梨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大黑豚抿了抿料峭的薄唇,慢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他憋了会,终究没憋住,“你刚才发白光的什么东西啊?” 姜映梨觑了他一眼,“手放上来。” 大黑豚顿了顿,听话地把手放在桌上,继续好奇说道:“那个我从没见过,你能不能再拿出来给我看看?” 姜映梨没有理会,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翻了过来,手摁在了他的脉搏处。 沉默诊脉。 大黑豚见她不理自己,也不生气,而是兴致勃勃继续发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它怎么能发出比烛火还亮堂的光?不对,烛火不亮的,有个很亮的珠子……是什么呢……” 他突然顿住,一脸严肃地皱眉,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 姜映梨:“……夜明珠。” 她是真没想到他还惦记上手电筒了! 大黑豚骤然眼眸大亮,激动道:“对对对,就是夜明珠。你带的就是夜明珠吗?所以夜里比烛火还明亮。那你把它收哪里去了?为什么你藏在身上就不发光了啊?” 他发出一百只鸭子才有的嘈杂声。 姜映梨满耳朵都是他的嘎嘎叫。 “……你跟郁齐光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吧?” 都一样的聒噪! 大黑豚一怔,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兄弟……不过,你真的不能再把夜明珠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姜映梨没有纠正他夜明珠的叫法,只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能。” “为什么?” “怕丢。” “我就在你面前看,不会拿走的……” 姜映梨懒得再跟小孩子掰扯,闭上嘴,心如止水,耳不过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