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隽意的到来,显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有人小声议论,“这就是沈家阿隽?怎么瞧着跟从前有些不同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来着?” “那是伤了腿。现在好了,加上人逢喜事爽,自然精神头也不同了。”旁边有人回道。 “他从前总是垂头丧气,我都没发现他长得这般俊俏。” “是啊,不然我娘家侄女一直想找个好看的郎君,我准要给他们搭个钱!” “就你马后炮,先前沈家要人冲喜,你们哪个愿意上的?” “照我说,这姜阿梨对男人就是有一套,眼光多精准呐!前头找的莫敛舟中个童生,后头嫁给沈隽意又是,怎么世上好事都叫她给占了!” “那谢家姑娘怕是得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外头的议论一声压过一声。 莫母自然也听到这些议论,坐在她旁边的妇人小声道:“你家莫敛舟从前中了,怎生不办这么场热闹热闹?你瞧,这章家办的这个多体面” 莫母勉强笑了笑:“我家敛舟觉得童生不值一提,又不算正经大功名,好歹得中个举人老爷才办。” 这就是暗自讥讽章家和沈家拿着鸡毛当令箭。 话虽是莫敛舟原话,但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莫家没有章家的家底,就是真要办场庆贺宴,没有个几两银子也下不来。 莫母想起过年自己还在讥讽李玉珠,而今沈隽意竟时来运转中了童生,立刻就与自家儿子平起平坐了 。 就是儿子不要的姜映梨,如今也减肥回从前的狐媚样儿,不但被亲母找上门来相认,听说还跟大夫学了些本事,现在沈家日子风生水起。 而先前看着哪儿都好的姜青柚,反倒是家中一塌糊涂,不管是借高利贷的哥哥还是好色的爹现在已是全村的笑话。 特别是好不容易又出了个有前程的姜青檀,姜老爷子还亲口舍了出去。 而今宴席上多少人是来看姜家笑话的。 就是姜家人都不好意思露面来蹭吃蹭喝。 身为跟姜家是亲家的莫母,现在也倍感丢人。 外头那些言论都没进到正厅来,章村长春风满面,跟沈隽意打了声招呼,就说道:“人来得也差不多了,阿奇,赶紧安排上菜。” “我呢,就厚颜在这说两句。这是我家阿檀,是我亲弟弟孙子。从前我还道我弟弟命苦,年少过继,后来又丧子,断了香火延续,本以为百年后会连个烧纸钱的都没了。” “没成想,老天垂帘,送了阿檀来。阿檀这孩子不但孝顺懂事,还上进勤奋。” “你们看,村里哪家还在有他聪慧,才进学堂读了几天书,就给中了个童生回来。” 说到这,章村长就得意地笑。 当即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阿檀真是人不可貌相。从前真的埋汰了,不晓得他小子这么聪明,还有那什么状元之才!就是当朝状元恐怕都没阿檀这样聪明” 姜青檀惊得连连摆手,“不 是,真不是。我这全靠姐夫给我指点我全靠死记硬背。且这童生试本身又简单,只要加把劲儿都能成的” 他说的实话,毕竟谁能想到,沈隽意画了几波重点,竟然还真蒙对了,不然就他这基础,拍马都赶不上。 但在外人看来,他这就是谦虚了。 霎时夸赞都一波波地朝着姜青檀倾泻。 毕竟今日的主角是谁,他们还是清楚的。 姜青檀觑了眼旁边慢条斯理吃菜的沈隽意,燥得脸都红了,偏生一嘴难敌四口。 沈隽意小心剔开姜丝,夹了一筷子鱼腹肉给姜映梨,丝毫不受影响,小声道:“这鱼肉是章叔亲自去河里钓的,这个时节的鱼最是鲜美嫩滑。” 顿了顿,他补充道,“鱼肉吃了不长肉。” 姜映梨减肥时偶尔提起的食谱,他都记在了心底。 姜映梨颔首,觑见他碗里空荡荡的,“你不吃些东西?” 沈隽意摇头,“我不饿。” 姜映梨明白,这是小洁癖又发作了。 说起来,她身为医生,有时候都没沈隽意讲究。 沈隽意一家人吃饭尚且还能忍受,却不能容忍一群人坐在桌上不用公筷,特别是陌生人的情况下。 而村里的宴席哪里有这些讲究,故而他宁愿喝几杯茶水,都不愿意吃除了碗里的饭以外的菜肴。 她轻声道:“回去给你煮小汤圆吃。” 沈隽意笑了笑,眉眼温柔,催促道:“快吃吧。” 若非是章村长邀请,他是决计不爱 这种场合的。 旁边有族老注意到两人,扬声道:“阿隽,你这次也考了童生,后面可还有信心中个秀才?前头我见着莫敛舟,他家可是颇有自信的呐!” 莫敛舟就前头回来了半日,又匆匆离开,故而今日也不曾来。 沈隽意淡淡一笑,倒是姜青檀连忙替自家姐夫出面撑腰,“老祖叔,我姐夫这回童生试是拿了案首,您知道啥是案首吗?” “就是第一名!” “次次都是第一名,您且说厉害不厉害?” 闻言,瞬间在场众人的视线都调转过来。 毕竟,第一名和其他名次到底是有壁的。 “当、当真?” “阿隽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啊?” “阿隽,你娘近来身体可好?” 一时间,众人都凑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询。 从前大家害怕沈隽意,是他身带霉运,屡次都无法参考。 而今他能得中,自然是霉运消散了,大家就没了这层顾虑。 毕竟,谁不愿意跟厉害的读书人多亲近亲近,指不定以后都没这般好的机会了。 沈隽意颇感头疼,尽量秉持着礼貌回复:“多谢关心,挺好” 最后,要不是章村长喊停,沈隽意几乎都要被人潮淹没了。 沈隽意两人没待多久,在姜映梨吃得差不多后,就选择携手离去。 众人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感慨,“这两人感情倒是挺好。前头觉得莫敛舟和姜青榕出息,现在想来,沈隽意不走霉运后,还是比他们要厉害 得多的。毕竟,同样是童生试,就他是案首!” 这话传到莫母耳中,自是感觉哪里都不舒坦。 而今日的种种自是也很快传到了姜家人耳中,姜老爷子猛吸了好几口水烟,苦闷地没有吭声。 姜家其他人何尝不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姜青檀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却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 虽然童生瞧着不起眼,但这十里八乡,也数不出五个手指。 可见珍贵。 所以,姜家才愈发郁闷。 本以为舍出去的是瓦砾,没成想却变成了明珠。 他们倒是想去找姜青檀,但章家将他护成个眼珠子,换成别人家兴许还能胡搅蛮缠下。 但那是章家,是一村之长,他们哪里敢去寻衅,更何况姜青檀还是上了族谱。 而今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好歹没改姓章,依旧姓姜。 这些事姜映梨都没入心,几人很快就回了柳城。 再过不久就该是院试了。 童生试分为三次,便是县试,府试和院试。 只有通过院试才算是正经秀才,是正经有功名的,能领朝廷廪粮。 所以,院试规模就更大了。 光是云麓书院参加的学生都数不胜举。 其中甲班多数都是有童生和秀才名的。 莫敛舟自是知道沈隽意中了二元的消息。 他没想到沈隽意竟能这般顺当,不过想想也是,他的学业素来优秀,童生试又颇为简单,考察的又是基础。 只有接下来的大三元考试才是真正检验人的。 但莫敛 舟也颇感焦虑。 毕竟若是沈隽意要是在院试再拔中头筹,那就是小三元了,不管如何,讲出去都比他这个名头好听。 一时间,他都有埋怨,为何自己不能推迟一年考呢? 现在再讲这些已经太晚了。 姜青榕同样不敢置信,他自是得了村里传来的消息,倍感憋屈地来寻莫敛舟。 “不过是个童生,咱们早早就过了,姜青檀倒是没见过好东西,就这么个玩意儿还抖起来了,办个什么席面。敛舟,这回院试,咱们可都得参加,定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莫敛舟刚调整好心态,见着他,冷冷淡淡道,“知道什么厉害?不过是尽力而为,对得起自己寒窗十年罢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谁读书科考不为了当官,荣华富贵。”姜青榕回了句,看莫敛舟脸色不对劲,他转口道,“沈隽意再考个第一,那就是小三元了,你难道甘心被他比下去?” 莫敛舟不吱声。 他当然不甘愿。 姜青榕眼眸转了转,继续道,“其实世子寻过我,私下与我说过亲近话。” “哦。”莫敛舟并不关心,埋首翻书。 姜青榕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听说沈隽意跟世子有些亲缘关系,世子对他颇为不满,这次就不愿让他中小三元。” 莫敛舟这才抬头,冷冷道,“世子难道还能操控科考不成?这种舞弊案,素来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一旦发现,主考官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 姜青榕:“你那么紧张作甚?我,我还没说完呢!” “世子倒不是让我们去做些什么,咱们只要好好考试就行。我透露这消息给你是,只要你能好生考,定是能成为魁首的。” 莫敛舟瞬间明白过来,他犹豫片刻,当即回绝:“我不需要。” “为何?” “这世上从来没有轻易得来之物。这科考本就是靠真才实学,若是以那种腌臜手段取胜,便是以后真能为官,如何对得起那身官服,如何对得起一方百姓。”莫敛舟言辞抗拒。 姜青榕:“” 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莫敛舟,半晌,嗤笑出声,“莫敛舟,你当真如此正义?咱两同窗多年,我还不了解你。” “从前姜映梨漂亮懂事,你就将她拢在手里,让她给你添了多少钱财,拿了多少好处,后来她变得丑陋鄙陋,你就将她弃之如敝履。” “你选我妹妹当真是烈男怕女缠吗?分明是怕被姜映梨的臭名声影响。” “你却忘了,姜映梨会变成那般模样,本生就是你害的。结果,你说丢就丢,继续走你的阳光道,甚至哄得我妹妹央求信阳侯,拜托山长收你为徒。” “而今你跟我讲不用腌臜手段,未免太过可笑。” 莫敛舟脸色变了变,又沉住气,“姜青榕,我知道你怪我,但山长收徒之事并非我能左右。” 在他看来,姜青榕埋怨他,不过是因为不敢对平阳世子有怨言,只能 捡他这个软柿子捏。 他也厌烦了姜青榕以此来当借口反复拿捏自己。 “我知道你被停学,心中自有怨愤。但科考审查严密,牵连甚广,平阳世子除非有通天手段。他是世家贵胄,天之骄子,一旦此事被发现,他自有法子脱身,可你我这些寒门之流,又如何能逃脱?” 莫敛舟尽量平心静气道,“所以,这件事我不想参合。” 姜青榕冷笑,“哼,你就是胆小。通天梯递到你跟前,你都不敢要。我再问一句,你可愿意与我互结?” “对不起,我已与其他同窗说好。” 莫敛舟拒绝。 互结是考生与同参加考试的考生一道联名写承诺书,一旦一人出现问题,其他人都是要连坐的。 闻言,姜青榕的脸色变了又变,“莫敛舟,你真要这般对我?” 前两次童生试,他们其实是一起互结的,所以他才会主动来找莫敛舟。 更重要的是,姜青榕而今不在书院,又有了臭名声,自是没有学子愿意同他互结。 那他就只能去外面找不熟悉的人互结,这就存在信任问题。 莫敛舟沉默以对。 姜青榕咬了咬牙,“好好好,好得很!” 莫敛舟眼看他要拂袖离去,骤然出声问道,“这件事当真是世子主动与你提的?” 平阳世子可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 姜青榕身体一僵,扭头望了他一眼,“跟你无关!” 他愤愤往外走,刚好撞见门口的姜青柚,也不知她站在这多久 ,又听到了多少。 “这就是你护着的郎君,你等着跟姜映梨一样的下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