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被钝刀子一寸一寸的刮肉,一刀一刀的深入骨髓,疼得秋初宜满头冷汗,连咬在嘴里的木棍,都快被咬碎了。 碧悠在旁边看着是焦急万分,却知道姜映梨此举是好意,只能跺脚干心疼。 姜映梨手法娴熟利落,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好了。等术后十二时辰,就将少夫人扶起来,小心走动一圈,避免肠粘连,促进蠕动。” “还有吃喝以易克化的流食为主,等过些日子后再逐步过度到正常饮食。记住用些清淡温热的食物,避免引起不适。” “我下午再来一趟。” 碧悠认真地一一记下,等听到最后这句,她忍不住跟浑身冷汗的秋初宜对视一眼,惊愕道:“姜大夫,还,还要继续按吗?” 秋初宜甚至不禁打了个冷颤。 “嗯。”姜映梨看出她们的心思,解释道:“虽然会疼,这能起到避免宫缩乏力,促进子宫收缩,降低产后出血的发生,这也是为了帮助排出残留淤血,利于产后恢复,后期再重新孕育子嗣。” 两人闻言,面上浮起惊喜,“姜大夫,你是说我家小姐以后还能再怀孕?” 毕竟她们也看到那狰狞的刀口。 姜映梨奇怪道:“当然可以。虽然是伤口,但只要长全乎了,以后自然能再生产。只是最好等到三年后!” “明白。” 秋初宜望着姜映梨年轻的面容,脱口而出道,“姜大夫懂得真多啊!” 顿了顿,她腼腆轻笑,描补道,“就是觉得姜大夫说的都跟别人的不同,虽然有些听不懂,但就是莫名觉得您说得很对。” 譬如前头说的那些话,她听得似懂非懂,但就是觉得很有说服力。 姜映梨一愣,淡淡一笑,“身为大夫,总是得对病人负责的。不过,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问我!” 说完这些话,她也没多留,转身离开了。 碧悠心疼地扶着秋初宜躺平,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抱怨道:“姜大夫下手也恁重了些,瞧把您给疼的,奴婢给您擦擦身子上的冷汗,叫您爽利些!” 秋初宜:“姜大夫很是负责,想来都是为了我好。我知你一心为我,但这种话莫要在姜大夫跟前说,仔细叫人听见寒心。” “自然。奴婢就是心疼您,生小少爷实是太过遭罪了,肚子上挨这一刀……回头奴婢给京中的夫人递了信过去,让夫人寻些消疤褪痕的好药过来,好好的将这疤痕去掉才好。”碧悠说着就起身去拧帕子。 姜映梨在县衙朱府待了三日,眼看着秋初宜刀口日渐好转,精神也慢慢恢复,她就准备提出请辞。 秋初宜虽不舍,倒不如朱家夫妇般强留人,只拉着她道:“这回实是谢谢姜大夫。” “在我心中,姜大夫救我与我儿,是再造恩人。想厚着脸皮认了姜大夫当妹妹,又怕姜大夫觉得冒昧……” 说到这,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映梨的神色。 姜映梨倒是没想过认亲之事,闻声略略惊讶,没料到秋初宜竟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想了想,笑道:“少夫人比我大几岁,对我也颇为照顾,只是我素来姐妹缘浅……如果少夫人不介意,我倒是想唤声姐姐。” 秋初宜跟朱夫人是截然不同的人,她倒也不介意亲近些。 只是义结金兰就罢了,唤声姐姐什么的倒不妨事。 主要真正成了姐妹,需要承担的责任也会相应变多,她目前并没有太多这种打算。 秋初宜闻弦歌知雅意,虽然有些遗憾,但口头认下个姐妹,她也颇为高兴,从头上拔下一支青鸾玉簪,“我这也没旁的什么东西,这支簪子是我娘在我及笄时,送的及笄礼。” “就当我这个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你可万万莫要推辞。” “如何使的,这般贵重珍贵之物,我怎能夺人所爱。”姜映梨皱眉。 “能得你这么个妹妹,才是我心中欢喜所在。妹妹再推脱,我就该难过生气了。”秋初宜垂着眼眸,泫然欲泣。 姜映梨手一顿,“……那好吧!只是我身无长物,怕是……” “有你就足够,哪里还需旁的身外之物。”秋初宜连忙接口道,亲自替她别上青鸾玉簪,满意道,“我初初见你,就觉得簪子衬你。” 姜映梨摸了摸发鬓:“谢谢秋姐姐了。时候不早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现在我就先去跟朱大人朱夫人辞行了。” “好,我让丫鬟送你。”秋初宜恋恋不舍地召了小丫鬟带路。 待得人离开,碧悠忍不住肉疼道,“那青鸾玉簪是夫人特地花功夫搜集来的玉料,请了最好的工匠,费了好些功夫才雕刻而成的,就是为了小姐能在及笄宴上一鸣惊人。” “小姐也舍得这般送人。” “姜妹妹不是外人。”秋初宜觑了她一眼,淡淡道,“而且,她费尽心思救我和孩儿。若非她坚持相救,兴许我都成了一捧黄土。不过是支簪子,姜妹妹配得起。” 顿了顿,她低声道,“我听说姜妹妹的相公是个读书人,若是一旦高中,姜妹妹虽是大夫,但到底抛头露面。” “姜妹妹是一心为丈夫,可谁知对方高中后是否寡情薄意,想另攀了高枝呢?若有我这玉簪伴身,今后若是入了京,我娘见了自是会多护上几分。” 她身在京都见过太多薄情寡义之人,跟姜映梨打交道虽短,却也看出她是性情中人,自是想维护一二。 碧悠闻言一噎,小声嘀咕,“小姐您就是这样,非要绕几个弯子,刚才为何不跟姜大夫明说……我就瞧着姜大夫都不大乐意的模样……”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我说这话岂非是挑夫妻和睦?再说,我也未曾见过姜妹妹的相公,自然不好随意下定论,只是未雨绸缪罢了。”秋初宜说道。 …… 姜映梨跟着下人去了朱府前院书房,朱县令刚好在此待客,闻言连忙让人将姜映梨迎进来,扭头对坐在一侧的英挺俊朗的青年男子笑道,“当真是赶巧,我才跟你说起这位姜大夫,人家竟就亲自来告辞了。” “刚刚好啊,叫人给你瞧上一瞧,来年也叫你抱上个大胖小子。你这人也是,这种大事也讳疾忌医,要是早知道早治疗,指不定早也儿孙满堂了。” 姜映梨进去时,就看到坐在厅堂上首的盛年男子,他容貌极艳极俊,一双潋滟生光的桃花眼,顾盼生辉间俱是风情,配上那料峭薄唇,就叫人见之忘俗。 他看起来很年轻,只有微微笑起时,眼尾拢着浅淡的鱼尾纹,才凸显出几分年纪。 觑见姜映梨出现,他略略挑眉,桃花眼里荡漾着旖旎的波澜,轻轻一笑,“朱大哥莫非是诳我,说是请了大夫,结果来的竟是个美娇娥。” 他说话时也极有趣,尾音轻轻一勾,就仿似猫毛掠过人的心间,搔弄发痒,惑人得紧! 朱县令咳嗽了声,有些尴尬地觑了眼姜映梨,正色道:“这是姜大夫。乃是我们这有名的大夫,这回初娘能母子平安,俱是托了她的福气。” 说着,他看向姜映梨,温声道,“姜大夫,这是我的好友,凌三爷。他有些……” 说到这,他眼神有些游移,显然觉得在个小姑娘跟前讲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但如今箭在弦上,也颇有些不得不发的架势。 凌崖迟饶有兴致,看着朱县令窘迫的模样,他反而没了方才的拘谨,单手托腮,另外一只手指略略曲起,在椅背上轻轻敲击。 这大概就是“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姜映梨表情很平静,她本只是来辞行的,没料到临行前,朱县令竟还想让她帮忙看诊。 既是送上来的生意,她是万万没有往外推的,毕竟这人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儿! 她现在无论是开店还是屯药屯粮都要钱! 姜映梨笑眯眯道:“朱县令尽管直抒其意,我是大夫,自当守口如瓶,眼中也是无男女之别的。” 闻言,朱县令就直接道:“凌三爷成亲多年,一直未曾有子嗣,所以……” “明白。”姜映梨瞬间恍然。 敢情是来找她看不孕不育的啊! 这方面她也有涉猎! 当即她就知道两人为何吞吞吐吐的,毕竟从古至今,男人可笑的尊严就让他们对这种事难以启齿。 她三两步走到凌崖迟身边,自发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侧,又朝他扬眉道:“凌三爷,我给你先把把脉。” 凌崖迟觑着她认真的神色,好笑地略略挑眉。 一个小姑娘怎生就能对这样的事毫无羞赧! 实是太出人意料了! 但他也没为难人,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递到姜映梨跟前,“那就有劳了。” 姜映梨三指搭在他的脉上,凝神沉思。 凌崖迟随意打量了她妩媚的眉眼,饶有兴致地想看她能诊出些什么名堂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姜映梨的眉头就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凌崖迟难得碰到个合眼缘的小姑娘,见她这副模样,就忍不住扬眉调笑道,“不知道姜大夫有何高见?” 他虽然很久不叫府邸里的大夫请平安脉了,但往日里他也会去外面的药堂医馆去看诊。 无他,实是府中的大夫会记录情况,长此以往,他这房没有子嗣出生,定会把罪责怪到赵姝妍头上,另给他纳贵妾入门。 但赵姝妍会常常请平安脉,她既身体没问题,自然问题就会被归结到他头上。 所以,府中虽有谣言,他娘却从不曾怪罪赵姝妍,只时时刻刻规劝他多保重身体,别讳疾忌医。 可赵姝妍不想生子,与他生了别心,他也不想为难她。 他没料到的是这事竟还传到朱县令这里,得知他来,特地递了邀帖,如今竟还赶巧来了个女大夫,还非得介绍给他看诊。 姜映梨古怪地扫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收回手,“你是否经常膝盖酸软,头晕耳鸣,失眠健忘?” 凌崖迟:“……?” 他迟疑道,“偶尔?” “我观你脉象沉涩,眼下青黑,少气懒言。典型的气血多亏,肾精亏虚之相!”姜映梨说道。 凌崖迟:“——!?” 朱县令:“——!” 他看向凌崖迟的眼神刹那间充满了同情,他甚至宽慰地拍了拍凌崖迟的肩膀,“节哀,但咱们不能放弃,姜大夫既说出这话,想来是能有办法改善治疗的。” “是不是啊,姜大夫?”他看向姜映梨寻求附和。 姜映梨颔首,“只要凌三爷配合吃药治疗,这也并非不能治愈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凌崖迟看她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瞬间感觉自己似乎真的有病,而且连身体都仿佛在这一刻都变得不舒服起来。 他神色有些复杂,看了眼姜映梨,转向朱县令,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朱兄,能让我跟这位姜大夫私下聊两句吗?” 说到最后那句时,都有几分咬牙切齿。 朱县令颇为理解地颔首,只是嘱咐道:“你也莫要激动和紧张,好好与姜大夫讲。姜大夫虽看着年轻,医术可是不凡的,咱们慢慢来,定是有希望的儿孙满堂的。实在不行,我柳城也不乏厉害的大夫,我再给你请来!” 他看凌崖迟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生怕他迁怒了姜映梨,还帮着说了两句话。 凌崖迟闭了闭眼,无力的挥了挥手。 朱县令朝着姜映梨使了个眼色,就施施然离开了。 姜映梨眨了眨眼,转头就对上凌崖迟和善的目光,“姜大夫,你就没什么要讲的?” 姜映梨无辜:“我句句属实,凌三爷还要我说何话?” 凌崖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霍然起身,“你,你是说我当真无法拥有子嗣?不对,我在京中时,也曾有大夫替我诊脉,言我虽有瘀血阻滞,但绝无断子绝孙的可能。” 他目光紧紧锁着她,“姜大夫,朱兄对你推崇,你可莫要因想赚诊费,诳骗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