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和好？ 你们夫妻凭什么和好？ 怎么能忘记我？ 你把我害得家破人亡，怎么能忘记我！ 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如果不是你杀了他…… 如果不是你的话！ ※※※※※ 庄雪霞隐隐听到了外头的谈话声。 平和的对话声，好像回到了从前。 她先是惊讶，又很快皱眉，蹑手蹑脚地到了房门口，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外头的对话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烦躁的情绪也涌上心头，两人后面的对话她也没听进去。 她想不明白罗兰君怎么那么快就原谅了庄宝力，前几天还和自己同一战线呢！ 明明是庄宝力犯下的错——不，是他犯的罪！害得她频频噩梦，莫名被冤枉，还受到了危及生命的袭击！ 罗兰君果然是没被那恶鬼盯上，所以没办法感同身受…… 也可能是夏梦慧说的对，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就像夏梦慧父母偷偷监视她的微信聊天记录，还一起训斥她不该隐瞒，还说什么为了她好……根本就是沆瀣一气！ 他们还不许夏梦慧再跟她一起玩。夏梦慧告诉她，他们说了她家很多坏话，还说要跟班主任反应，要让她俩座位分开。 都怪庄宝力！ 庄雪霞烦躁地抓抓头发。 外头传来了椅子拖动的声音。 庄雪霞一惊，本能地回到了书桌前，装模作样地拿起笔、做起了作业。 “霞霞——”罗兰君打开门。 庄雪霞充耳不闻。 罗兰君又喊了几声。 庄雪霞更为不耐烦了，“干嘛？” “你有没有跟慧慧说过家里的事情？”罗兰君问道。 跟进来的庄宝力补充道：“还有那个小明。” “小明小明小明……就知道小明！之前冤枉小明，现在还想要拉小明下水！”庄雪霞扔掉笔，横眉瞪目，“我说什么了！都怪你！现在慧慧妈妈都不让她跟我一起走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庄宝力激动地冲到了她面前。 罗兰君也焦急问道：“你跟她说了爸爸的事情？” “说了又怎么样！他自己做的丑事，别人不能——”庄雪霞仰起脸。 啪！ 庄雪霞满不在乎的叫嚣被清脆的巴掌声和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打断了。 庄雪霞歪着头，一下子失去了反应。 家里也陷入了安静。 罗兰君一时愣住，也忘记了反应。 只听庄宝力压低的怒吼在房间里回荡：“你长没长脑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知道！这种事情能跟外人说的？！你是要害死我，还是要害死你自己啊！” 庄宝力身体发抖，像是愤怒，又像是恐惧。 他早已遗忘，逃了一辈子、瞒了一辈子的事情…… 庄雪霞想要捂住脸，可她脑袋里嗡嗡的，身体都不受控制，眼泪流了下来。 罗兰君的声音也隔了层纱似的，钻入她还在发蒙的脑袋里。 “你跟慧慧怎么说的？她知道……她知道爸爸做的事情了？你怎么跟她说的？你这孩子！” “手机！你手机呢？”庄宝力叫道。 罗兰君眼明手快，拿起了书桌上的手机。 手机锁屏了。 庄宝力夺过手机，又冲庄雪霞吼道：“快点解锁！你怎么跟她说的！” 庄雪霞看着抵到自己面前的手机，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劈手拍掉了手机，跳起来尖叫道：“你杀了人，我为什么不能说！你做的好事，还想要我——” 庄宝力再次扬起了巴掌。 罗兰君这次反应及时，抱住了庄宝力的手臂。 庄雪霞梗着脖子，仰头直视庄宝力，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让眼泪不要再落下，“你打啊！你打死我啊！反正你都杀过一个人了！你再杀掉我啊！你杀掉我啊！！” 她尖利的嗓音几乎穿破了庄宝力的耳膜。 罗兰君还努力抱着庄宝力的胳膊，这时候也忍不住拔高了嗓门，“别叫了！庄雪霞！你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明明是他杀了人！他杀了人！他杀了人！！！”庄雪霞更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她好像抓住了庄宝力的命脉，便一个劲地往那个地方插刀子。 看着庄宝力扭曲的面孔，她心里畅快起来。 庄宝力脸色涨红，眼睛都充满了血丝，“我没杀人！那个抢劫犯本来就要死了！他本来就要死了！” “你们都别叫了！你们想要把邻居都叫来吗？庄宝力！庄雪霞！你们是不是要把警察叫来？”罗兰君满头大汗，又盯着庄雪霞，“爸爸被抓去坐牢，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要不要读书了？要不要继续上学了？” 庄雪霞不以为然，“他杀了人，活该坐牢！他杀了人，关我什么事！” “你想要大义灭亲是吧？那你报警啊！你现在就报警！”庄宝力指着地上的手机，“我工作辛苦，养你这么多年，你吃的喝的住的用的都是我赚钱来的！我去坐牢，你以后喝西北风吧！” “什么都是你赚钱的！妈妈也有工作啊！”庄雪霞不屑一顾。 “你妈妈一个月四五千的工资，够你每年放假跟着你那个闺蜜出去旅游的？够你买那些帽子、裙子？你那些衣服多少钱？你自己算算！还有你的补习班，你小时候的兴趣班！我去坐牢，你跟着你妈妈，你看你还能不能买那么多衣服！”庄宝力甩开了罗兰君。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买就不买！”庄雪霞仍旧叫嚣。 罗兰君还要再说什么。 咚咚！ 防盗门被人砸响。 赵婶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老庄啊，怎么又吵起来了？我还听到你们喊杀人了啊？” 庄宝力的身体僵住。 庄雪霞则笑了起来，看着庄宝力的笑话。 诡异的笑声在房间里响起，一家三口却是谁都没注意到。 罗兰君迟疑了一会儿。 只听赵婶在外面对谁说话：“我看还是报警吧，别真闹出人命了！” 罗兰君赶紧冲出去拉开房门。 赵婶的脸露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手机。 “赵婶。”罗兰君不自然地说道，伸手挡住了手机屏幕。 赵婶探头探脑，“哟，你们家父女两个又打起来了？没事吧？我好像听到霞霞在喊什么杀人……” “小姑娘闹着玩的！说气话！”罗兰君扭过头，“霞霞，你快给赵婶道歉！好几次了，闹得赵婶也跟着担心！” 庄雪霞根本不理睬，她还和庄宝力大眼瞪小眼的，父女两个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没事，就是青春期，再加上学习压力大。”罗兰君找着借口，“吵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啊。”寒暄两句，就准备关门。 赵婶还在外头念叨着，“好好跟孩子讲嘛。我看霞霞也是懂事的。不要老想着打孩子……” 要被关上的房门突然被赵婶伸手抵住，赵婶接着说道：“霞霞和老庄呢？是在房间里？刚才叫那么大声的杀人了，人没事吧？怎么没声了？” “怎么可能真杀人啊！”罗兰君无奈又慌张。 “这话说得！怎么不可能啊！网上不是刚说有个杀人案，就是家里人吵着吵着就掏了刀子！霞霞？霞霞你没事吧？”赵婶仿佛真的着急，伸长了脖子冲着屋子里面叫喊。 后头的邻居也有人帮腔，“是啊，没事吧？你让他们两个出来看看。” “就是、就是。看到人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庄宝力能听到外头的动静，额角、脖子上都露出了青筋。 庄雪霞肆无忌惮地笑着。 庄宝力直接伸手，如钳子一般抓住了庄雪霞的手臂。 庄雪霞顿时大叫起来。 门外的邻居们更加急了。 “我们都在这儿呢，还动手呢！”赵婶用力推着罗兰君。 罗兰君一边回头关心父女两个的情况，一边又生怕赵婶进屋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杀人了！”庄雪霞胡乱地叫着，被庄宝力拖到了门口。 罗兰君松了口气，“人不是在这儿呢！小姑娘乱说话……” 赵婶眼睛放光，直勾勾地望着庄雪霞，声音也高了八度，“霞霞这脸怎么了？！哎呀！这么大巴掌印！” 庄雪霞下意识捂住了脸颊。 庄宝力和罗兰君的脸都跟着黑了下来。 “怎么能打孩子呢！怎么真打孩子了啊！现在可不是从前了啊，不能打孩子的啊！还是闺女呢！小姑娘的脸面怎么能打的啊！打坏了怎么办啊！”赵婶长吁短叹，一副为庄雪霞抱屈的模样。 庄雪霞想到庄宝力刚才那一巴掌，脸颊的疼痛也又冒了出来，连带着被庄宝力攥着的手臂也剧烈疼痛起来。她的眼眶里又有了泪水，咧开嘴就哭出了声。 庄宝力动手打她，罗兰君也帮着庄宝力，反倒是赵婶一个外人在帮她说话。 庄雪霞一想，眼泪更为汹涌。 “霞霞啊，太可怜了！小姑娘被打得脸都肿了，怎么办啊！不要破相了啊！”赵婶继续念叨。 庄雪霞惊慌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哭声更大了，扭着胳膊，要挣开庄宝力，嘴上大叫着：“放开我！你放开我！” 庄宝力进退维谷。 不听话的女儿，看热闹的邻居，还有悬在头上的刀…… 他听到了窃笑声。 是那些邻居在笑话他吗？ 庄宝力的视线扫向了门外的邻居，第一眼就看到了赵婶那张发福的脸庞。 “去医院看看吧！啊！可得快点去看看，涂点药！明天还要上学呢吧！”赵婶说着关心的话，可嘴角的笑意却是掩不住。 这些人都在看热闹…… 这些人…… ※※※※※ “……这是他家的那个……” “杀人的那个？” “对。” “坐牢出来了啊？” “不是要枪毙的吗？” …… “……听说是逃犯。他家闺女可惨了，被骗了，嫁给一个逃犯了。” “老家还有老婆孩子呢。” “哎呀，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啊，只能带着个拖油瓶咯……” …… “……前头那个老公，小孩的亲爹。” “就是杀人坐牢的那个？” “对啊。还重婚了。” …… “……外头另外有人了，现在又找回来了。” “怎么有脸回来的啊？他爸妈都给他气死了啊。” “是啊，老吕两个也是可怜。还好媳妇靠谱。” “媳妇和孩子也是可怜……” …… 啊…… 你也有今天…… 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赵婶！”罗兰君叫了出来，“我们知道了，我们会给她涂药的！都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你们也都早点休息吧！” 赵婶身后的邻居们面面相觑。 赵婶却是寸步不让，“这不行！都动手了，我们怎么能眼看着啊？老庄这下手也太狠了！亲闺女啊！脸打成了这样！” “赵婶，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大家都是邻居！再说了，打孩子这事情现在是家暴！警察都要管的！还有你们家那个供桌！那个雕像！你们说什么艺术品！我看着就不像！你们家是不是搞什么封建迷信了？老庄原来脾气多好一个人啊！霞霞也是懂事的孩子！怎么现在成天地吵架，还动手了啊！”赵婶来了劲，不依不饶，“我看还是得报警！” 罗兰君急了起来，“赵婶，就是家里面一点小矛盾，报警做什么？” “什么小矛盾！当爹的就能打女儿了？你这什么老思想啊！”赵婶不认同，又同情地望着庄雪霞，“我们在这儿呢，老庄还动手，我们要走了，不知道该把霞霞打成什么样了！” “啊！”庄雪霞打了个寒颤，突然恐惧地叫了起来。 她感觉到捏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庄宝力的神情灰蒙蒙的，又仿佛有个阴影，贴在他身后，笼罩着他，正怪异地笑着。 庄雪霞挣扎得更为用力，“妈妈！快救救我！啊！好痛！他要杀人了！赵婶，救救我！” 罗兰君气恼，“你闭嘴！你胡乱喊什么！他是你爸爸——” “他算什么爸爸！都是他害得我——”庄雪霞不假思索地反驳。 她瞥见身边的庄宝力似乎是颤了颤。 那贴在庄宝力身后的黑影好像抬起了头，又像是阳光下的积雪，忽然化了。 庄雪霞愣住。 一股冰冷的感觉从庄宝力攥着她的手掌传来。 庄雪霞哆嗦起来。 ※※※※※ “……你不是我爸爸！妈妈说你不是爸爸！” …… “……你当爸爸，就是出了事，把爷爷奶奶、把妈妈和我扔掉，自己逃跑，自己另外结婚生子？那六年里面，你有回来看过我们吗？你有想过我们吗？” …… “……爸爸！呜哇哇——那个坏人又来了！” …… “……我爸爸只有一个。他对妈妈很好，对爷爷奶奶也很好。他们第一次上门的时候，爷爷奶奶都笑着接受了。他还陪着爷爷奶奶去医院看病。爷爷奶奶的丧事，也是他帮忙。他对我也很好，我高考之前，他给我找了一个老教授辅导，填志愿前也是他陪着我跑了好多大学去参观。妈妈怕耽误他，本来不想结婚的，他求婚的。” …… “……老师，他不是我爸爸！他是坏人！” …… “……算我求你了！你别去找妈妈了！你是我亲生父亲，我逃不掉。妈妈她好不容易开始新生活了！你放过她吧！她那六年里面吃了多少苦，她照顾爷爷奶奶，她照顾我，她养活整个家，还要因为你被别人歧视！那时候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快活！你要钱，你来找我！我现在有打工，我把钱给你！” …… “……辅导员，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当掺和我家里的事情！他算什么爸爸！” …… ※※※※※ 庄宝力感觉到眼前模糊一片。 庄雪霞的脸扭曲了。 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另外两个人。 那两个人如她一般哭叫着、怒吼着，用冰冷的眼神望着自己。 有什么东西吞噬了他，无名的火从心底升起，在身体里冲撞。 他想要做点什么…… 他应该做点什么…… 他又看到了庄雪霞的脸。 庄雪霞涕泪横流地倒在地上，一双眼睛惊恐地睁大，倒映出了他…… 不，不是他…… 那是……谁？ 有些眼熟，又好陌生……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