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功夫,一个黑衣人在人后慢慢撤步,目光闪烁就往密密的灌木丛钻。 不好,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不能留! 许沅心底一惊,举弩连发数箭,箭箭都被黑衣人躲闪过去。她当下就将弩、矢一齐塞给朝定澜。 论弯弓射箭,拿枪的她总比不过策马沙场的他。 “咻…唔…”随着凌厉的锐箭破空之声消失,一声痛呼和闷响相继响起。 许沅以为这样她就踏实了,最起码,目前还没人遛出去。然而事实却是,黑衣人就此一分为二,大部分人直接提剑杀上来,留了五人往各方流窜。 “凝神收心,那些交给我。” 听到这里,许沅不再犹豫,从亓王手上拎过一支箭,一个势头扎进黑衣人中,左右搏击。他知道刺杀什么地方最是省事,许沅也知道。只她个头较小,除了躲在丛中的那个弩手,其他人的脖颈,就算勉强够着了,许沅也难以施力。但她自有她自己的杀招,心脏,同样脆弱,不堪重刃。 摆平十来人后,许沅的动作吃力缓慢起来,呈后续乏力之态。许沅的体质体力本身就差,就算是她有意苦练,身体条件环境条件也无法满足其设想。 朝定澜一面仗剑迎敌,一面单手擒弩发矢,游刃有余。 许沅自己打不过,随性耍赖将打将退,一步步移到亓王身侧。 她的武艺不似他推测的厉害,但其机警灵变,也不似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朝定澜的目的不过就是诱逼她出手,并没奢求她能抵多少事。如今,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再放水假意不敌。她不想让这些人多话,而他,纯粹的不想让这些人活着。 许沅只觉得左面风势凛冽,回头看去,亓王长袖翻飞剑花如闪电般转瞬即逝,隔、挡、挑、刺、捅、划…一把剑而已,在他手中偏能变成百式武器舞出各种花样。真正的让人知道了什么叫“叹为观止”。 亓王头也不回反手一剑自腰侧穿过,他身后最后一个黑衣人怔怔望着穿身而过余下的剑柄,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跪跌在地… 许沅望着满地尸体,只觉得后脊发凉。 “小心!” 目光所过之处,已经倒地的黑衣人一箭向着亓王胸口射来,随即一个空翻往外逃奔而去。 许沅几乎是下意识的旋身伸手去挡,箭矢从她左肩稍顿,而后破出旋扎进亓王胸口一寸之多。 许沅并不觉着痛,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只有两字:完了! 其实就算整个天下都知道她身怀武艺居心算计也没什么,她只是害怕。害怕一个变得精明的许沅,害怕一个变得关爱父兄的许沅,害怕一个连家人都觉得陌生的许沅,突然地、毫无铺垫毫无悬念、赤裸裸的被剖析呈现在他们面前。如果许沅不是许沅… 她不敢想象,所以,脑袋“轰”的懵了一下后,不顾伤势拔足狂追,可就是这片刻功夫,那人早遥遥在前,许沅停不得慢不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手脚并用往墙上攀爬。 攀过去,就是另一番景象,再无转还的余地了。 紧要关头,一支红箭头的箭矢超越疾跑的许沅将黑衣人射钉在墙上。黑衣人负伤,身子沉重的往下坠,他双手死死抠趴在墙上也无济于事。 许沅拖着没有感觉直打颤的双腿一步一步向墙边走过去… 朝定澜看了看胸前破开寸许皮肉的创口,足下轻点飞上墙头,俯视着这一方战场。常年打鹰,不曾想一个不小心差点让鹰琢了眼睛。若非许沅用身子缓了箭势,只怕他不止这点小伤。他顺着黑衣人看去,许沅也步至黑衣人旁边。 箭逼颈脉,许沅问道:“去哪呀?” 黑衣人斜眼瞥了许沅一下,不做声。 许沅一声冷笑:“是哪位皇子处,亦或…”她拖着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时突然上前紧着黑衣人的衣领令他直面着她,继而面色肃杀沉声低喝:“是圣上那里!” 黑衣人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缩了一下,倏忽即逝。 许沅看的分明,朝定澜也抓住了那一瞬间被人戳穿真相时黑衣人眼中的惊诧困惑和其因惊恐突然僵直的肢体。 许沅仰头看去,那人丝毫不为所动,没有惊讶诧异,没有懊恼伤怀,没有切齿悲痛,也没有热血上头的愤恨,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是怎样的心如死灰,才会让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戕害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远处火把晃动呼唤一声接着一声传来。 朝定澜像秋风中的叶子一样无声飘落下来立在许沅身侧,默不作声。 许沅手中的箭,松了紧紧了松,如是者三。听着声音越发清晰迫近,她终是逼着自己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右手斜着箭头一划,硬生生划断了黑衣人的颈脉。 汹涌的血液喷溅在她脸上、手上、身上,带着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的温热,在寒风冷露中瞬间冰凉。 这样的世道,谁都不干净,谁都不善良,谁都不委屈。 她知道,她明白,她也下定了决心,适才急中求变混乱厮杀,她并未受强烈的刺激。然而这一刻,万籁俱寂,月影星光都看着她。真正取人性命断人活路的这一刻,她还是禁不住满怀凄怆,热泪盈眶。 “我杀人了。” 她分明语气木然无情,可夺眶而出的眼泪和僵化的身体无不透露着无措和无助。这夜之前,她当是不曾杀害过一人。 朝定澜掰开许沅的手指,将箭抽出丢掷出去。她呆呆的由他绑住左肩上流血的伤口,任他牵着向火光处人声处走。 “沅儿。”许昀潇几步跑过来一把将许沅拽到身前,慌不迭的擦拭她脸上的血点血渍,声音颤抖的问:“伤着哪里了?伤着哪里了?” 她呆呆的不说话,许昀潇将她周身通看一遍,见只是胳膊上流血且已初初捆扎住了,心上吊着的石头方才落下。 他心有余悸的把她抱在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沅这时才回过魂来一样,在兄长的怀里泪如泉涌,抽噎着哭得出不了声,只有肩膀不住的耸动。 “不怕不怕,都过去了…”许昀潇拍着妹妹的后背,就像她那夜轻轻拍着他那样。 兄长说“都过去了”,可是许沅知道,他们虽然脱险了,但这个中秋夜,还长着呢。不管是对于亓王对于许沅自己,还是对于九五之尊的皇上来说,今夜,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