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晃动间,妖帝正起意肆笑,便感知到危机的来临。 他剑眸凌厉一扫,天君云晖掌风压近,狠狠打在妖帝的背上,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妖帝飞出甚远,在地上摔裂了束发的白玉,乌发倾泻而下,凌乱交缠仿若地狱修罗。 妖帝额间的紫光忽明忽暗,他体内气息陡然变得凌乱起来。 天君的出现无疑是给了神启强大的支撑力,天后时刻紧盯着洛川,终是在此刻得到机会,她隔空吸走了妖帝射向离影的那只箭矢,飞速甩向洛川。 妖帝以自身为界,划下阻隔众人的灵域。 繁盛的紫气间顿时窜出黑色煞气。 妖帝抓住洛川闪进一处缝隙,四周景致大换,先前众人身影消失不见,只剩妖帝与洛川二人。此处是妖帝用最后的力量画出的秘境。 妖帝在火灵受到天君袭击的时候,才得以侥幸逃出,也许很快火灵会重新操控他的神识。所以此刻最重要的,便是洛川的安危。 洛川回过神来,流着泪冲妖帝怒喊:“为什么要杀我师兄!” “不是我要杀他,”妖帝看着洛川,眸中显露急色,“离影是拂寒的本命所化,他算不上一个独立的人,乐瑶,你该醒醒了。” “不……”洛川听到这个名字就心慌意乱,她使劲摇头,“我不是乐瑶,我是洛川,师兄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怎么会是拂寒的本命?你休要再骗我了,我不可能再被你利用。” “乐瑶。” “住嘴!”洛川眸中红光一闪,她一掌击上妖帝,狠戾说道,“再骗我,我便杀了你。” 妖帝狼狈不堪地以手撑地,他抬起头来,看着洛川的眼眸逐渐变得猩红。 他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苦笑道:“对,我的乐瑶,就是这样。为父今日大概很难逃脱神启,乐瑶,你醒醒吧,你且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洛川死死盯住妖帝的脸,她极力压制体内的怒火,尖锐的指尖已然刺破手心。 “我只愿你清醒的时候,少恨我一些。为父十万年前害你入了神启圈套,为的只是报复鸾笙。她分明与我发誓会生生不离,绝不负我,可还是嫁给了云晖,坐上了六界主宰的后位。我恨她,痛彻骨髓的恨。” 洛川发出刺耳的嘲讽声:“你活该。” 妖帝只是苦笑应之:“鸾笙曾于乞巧节诞下一位公主,名唤七襄。众人都说这位神启公主福薄,在百日宴的那天夭折,其实不然。夭折只是做的假象,孩子则是被带到了妖荒,而带走公主的人,就是我。” 洛川的气息开始凌乱,她打断妖帝的话:“别说了,我一点都不想听!” “乐瑶,你我终究要面对这一切,从我将你带至妖荒的那刻起,就知道结局永远不会圆满。我一心想要报复鸾笙与云晖,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你们一家骨肉相离,自相残害。我这般做,确实心中感受到了畅快,可每每看到你的笑脸,我又后悔了。” “你在撒谎……” 妖帝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往日那双尖锐的鹰目此刻蓄满了泪水。 “为父有愧,现在将真相全部告知于你。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愿重新回到神启后,你能好好活下去,答应为父可好?” “你怎敢自称为父……”洛川红了眼,滚下大颗泪珠,心间无由来的剧痛演变成了仇恨,“你们杀了我师兄,我要杀了你们……” 洛川再次袭掌,妖帝额间紫光陡然复苏,就在神识被占据的霎那间,他接住那一掌,紧紧抓住其手腕。他似笑似悲,飘散的黑发遮住了双目。 “纵我此生于巅峰,也不得情,所失爱。乐瑶,初心易得,终是难守,你且多多保重。” 妖帝发出振聋发聩的咆哮之声,他与火灵做最后的相争。洛川可以感受到手腕处涌动的强力,就在她想要挣脱的时候,妖帝一掌狠狠打在她的肩上。 洛川整个人飞了出去,她看着妖帝站在原地满目通红地看着自己,竟无法控制地哭出声来。妖帝的力量带着她的身躯撞破数个结界,远离了天际。 她看见碧蓝的九重天上白云阵阵,一行仙鹤踏光轻巧而过。眼前的绮丽此刻变得格外缓慢,洛川贪恋般凝视这一切,直到与其愈行愈远。 洛川双臂微垂,无尽坠落。 她突然想起在幽冥的闲暇午日,同离影幻想九重天的神启是何种模样。 离影说:“自是琼浆玉液,神者之地。” “那岂不是比幽冥还美还要好?” “非也非也,”离影携清风相望,如明月般皎洁,“又美又好乃是吾乡,要说吾乡之好,自是我亲亲小师妹是也。” 洛川仍在坠落,泪水早已打湿面庞。 离影多次向她寻求回幽冥,但她心心念念于拂寒,始终敷衍。她更是说话不算数,仗着师兄疼爱自己而践踏真心。 从幽冥夺回问天剑的路上,她还说过师兄是最好的人。 “要说这世间最对你好的人……” “世间对我最好的人是师兄。” “世间最俊朗的人是谁?” “是师兄!” “那这个世间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自是师兄啦。” …… 洛川不知自己何时坠了地,又落至何方。只觉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浓稠的血气晕染了面容,她摔在地上大口的溢着鲜血,气息奄奄。 世间再无最好的师兄,也没有能在危急时刻接住她的灵诀。 洛川就像一只折翼的蝶,将要埋没于莽莽大地中。 妖帝在被火灵重新掌控前将洛川送离冰镜。 而后,他的神识一点一点被火灵吞噬。 妖帝曾与其达成契约,所有的抗衡皆是无力的,他连自保都没有机会了。 “火灵,你说过帮我报仇……” “我让你复生见到了女儿,还有何不满?至于其他的,你只需为我死去,便都能实现……” 此刻妖帝的双目中涌动着紫气,秘境已破,眼前依旧是神启的诸神。 拂寒陷入危险之中,此刻他们能够依赖的只有月神。 可火灵根本不惧月神,言语中甚至有一丝玩味。 “月神,你怕是护不住这冰镜了。” 火灵利用妖帝的身躯,张开双臂开始释放紫色煞气,他邪魅地看着众人,发出猖狂的肆笑。很快,冰镜内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脚下如同巨石翻滚叫人站不稳当。 天兵神将悉数被卷翻,更有甚者被凭空飞来的透明尖锐物体刺中。 月神的冰镜,竟然裂了。 思珏此刻现身其中,扶住失去意识的拂寒。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异动让他心中不安。众人看着妖帝逐渐化为紫光,顿觉不好,天君当即下令:“全部撤退!” 可月神还要上前欲阻止妖帝,这可急坏了思珏。 思珏急忙去拦住他,大声叱喝:“不要命了!快跟我走!” “不,不行……”月神面露一丝慌乱,他抬手就将灵力输送出去,试图修复破损。 “月神!都什么时候了!” “火灵,是火灵……原来他的目的是要摧毁冰镜。” 思珏听得糊涂,他急道:“什么火灵?” “冰镜绝对不能毁……”就在月神话落间,妖帝最后一抹光照耀了整个冰镜。 火灵利用妖帝攻打神启,则是蓄意以此为谋,月神面对四分五裂的结界,便知冰镜将毁再无修复的可能。火灵达成目的离开妖帝身躯的时候,妖帝看见天后鸾笙得意的面容。 天君云晖紧密守候身旁,好一副恩爱眷侣。 她以为就此赢了吗? 妖帝消散为烟,悲欢一笑,在这场爱的厮杀中,入局者皆是亡魂,无人长情。 天后看着最后一抹紫光,眼中竟氲出血色。就在妖帝与光芒消失的那刻,冰镜彻底破碎了。天君与天后出了结界,思珏搀扶着拂寒,还拽着月神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可那些天兵天将却在离境的须臾化为齑粉。 广寒宫在冰镜被毁后骤然失去光泽,月神于一片萧条冰冷中轰然倒地。 思珏看见月神的掌心缓缓流出银色之光。 这是灵力消退的显现。 思珏大惊:“月神,你的神力……” 月神此时没了适才的慌乱,要说平静不如说是接受现实。他看着手心的银色之光,淡淡说道:“冰镜已毁,我的神力,也便没了。” 天外争斗的声响越发地清晰,但这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了。 阿茶与蒲若现身前来,诉说天门前的状况。 眼见月神身体的异样,阿茶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说话间试图用自身灵力覆盖住掌心伤口,却被月神轻轻推开。 月神竟难得冲她展露笑颜:“无妨。” 天君此刻顾不上那么多,他唤回思珏同自己前往天门迎战。 思珏只能将拂寒托付给月神还有阿茶。昭羽本欲上前被天后眼神制止,只能压下心中的不舍,随同一起离开。 天门已破,长歌本该带领妖族长驱直入,攻下神启。 可是妖帝的气息他感受不到了,就如同十万年前亦是在此处,妖帝被拂寒斩杀剑下。妖帝既能重生怎会轻易陨殁,这其间一定有问题。 此时天君现身,更是让长歌心有疑云。 半世和孤欠也感受到异样,询问长歌怎么回事,他也说不出。但是长歌看着远方的琼楼玉宇,握紧长剑:“攻下神启是妖帝的指令,今日无论发生什么,誓死不退。” 半世:“好。” 孤欠大笑两声:“兄弟在哪,我便在哪。” 神启与妖荒的这场天门之战,死伤无数。 虽说诸神迎回了天君,不再惧怕妖魔,可这般惊天动地的厮杀也折损了自身。妖荒无主却还能在长歌的带领下踏上了玉殿。 没有一名小妖退缩,除非斩断它的头颅。 宁愿星魂俱灭也要拉一个神仙垫背。 天上皆如此,人界更是血流成河。无数的魑魅魍魉在青州城横行,吃不够、吸不够,便涌向更远的人类城池。 山海幽冥阴风凄凄,总是传来刺耳尖锐的哭喊,大约是三日后的午夜,听闻坚固无比的解忧桥坍塌了。忘川河水涨船高,淹没了一半的花海。 魔域戕害无辜可怜的凡人,造成了恐慌世态。魔尊犯下此罪后顿觉良心发现一般,开始追杀妖荒族人,试图断了长歌一行的后路。 但这一切都是故技重施罢了,神启并没有因为放过魔域。 三界的灾难还在延续,偶尔能喘息的时候,不免有人会去细细思索,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来自何处,亦是由何人引起。 究竟是巅峰的权利,还是噬骨的情爱,抑或惊觉这漫长无边的岁月,都只是一场罄竹在案的戏剧。 那么人与妖,神与仙,又都有何区别。 不过皆是这四海十方中,冥冥注定的尘埃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洛川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起身下榻,神色平缓。 窗外百花生得娇嫩,并不知这世界有多苦楚。她轻轻拨捻着叶子,随即掐断茎干,让重重花瓣坠入了泥尘之中,喃喃开口:“鸾笙,牧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