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于三千台阶之下迎来风雪。 她想要的力量就在前方,只要踏过风雪,跨过冰冷的阶梯,一切便能如愿。 洛川迈出的第一步,便感受到了比岩浆炽热,比寒冰刺骨的痛感,几乎是一瞬间,她脚下的云锦薄靴便化为乌有,露出赤足踩在地上。 足下传来钻心的疼痛,激发着体内的寒意肆意窜动,洛川忍不住呕了一口鲜血。 “呵,我一步未上,当真无用。”凛凛寒风吹着她发红的双眸,白雪很快就将脚印与鲜血覆盖,仿若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她冷冷笑道,“所以你以为,我就怕了吗?” 三千台阶高上,那里通向天的方向,遥远的看不到尽头。 洛川赤着脚,再次踏上台阶。 痛意传递心底,如万千蝼蚁啃噬着躯体,她紧紧攥着裙裾往上登去。 可还未过十,她的脚背便开裂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原本笔直的腰腹在阻力之下开始弯曲,渐渐地她无法直立行走。额间不停地冒出汗来,皆被寒风凝固成白色的冰霜,深深印在肌肤上。 洛川脚下一滑栽倒在台阶上,突然有阵风吹来,携着强大深厚的力量将她推了下去。 她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顺着阶面划出一道深红色的印记。 “咳,咳……” 洛川又溢出众多鲜血。 她艰难地站起身来,这一次,她飞跃而上直跨百余台阶,毫无意外地被那股力量再次击落。 它这是要人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洛川并没有放弃,她踩着鲜血淋淋的双足,再次迎难而上。 身体的疼痛尚可忍受,可让人难以承担的是独上这条路的孤独与寂寥。她是多么爱闹爱笑的一个人啊,此刻默默爬着阶梯,将所有血泪往下吞咽。 她没了尊严,没了情义,只剩一具躯壳想要踏过这场风雪。 无数次地受伤,无数次的倒下,无数次地不放弃。 洛川望向遥远的云端,咬住猩红的双唇,将所有的屈辱全都收下。 踏上六百个台阶的时候,她的腿骨大抵是断了,整个人伏在地上,用力往上爬去。 眼角有红色冰霜,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她坚定着信念,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后来洛川又跌了下来,一切重新回到起点。 像是过了百年那般长,如洛川大梦醒来,探不清眼前的一切。 洛川的双脚早就变得麻木,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她隐约还听见什么。风将那道声音传来,洛川终是拼凑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告诉我,你恨什么。” 耳廓疼痛难忍,她捂住双耳蹲在地上。 随后便发现手心濡湿一片,沾满了鲜血。 洛川开始瑟瑟发抖,此刻无比渴望能躲进一个怀抱,喝一口热水。她咽下那抹腥甜,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落下泪来。 洛川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她无声地哭泣着,任凭风霜拂在脸庞。 她再次站起,往上走去。 那道声音问她恨什么。 洛川一步一说,心口泣血:“我洛川,此生有三恨。” “第一恨,恨生来为神为妖,两处纠缠无期。最亲的人弃我如敝屣,近我者皆是心计满腹,我被他们两厢折磨、欺骗,从而大梦不醒,妄想真有团圆之日。” “第二恨,恨佛祖诛心无声。我那师兄,在这世间看尽四季悲雪,渡了千万幽魂,终是连自己都做不得。佛总说万世轮回,可为何不给他一点慈悲?” “第三恨,恨我终究不能生恨。明知世上从无双全法,我却非信拂寒一定会同我并肩作战,等他同那大道公义毁我家园,伸来的手,才是肝肠寸断。” “南渊,我只是想要拿回我的神力,请你助我。” 风声不止,大雪纷至。 洛川终是到一千台阶的时候,虚弱的倒下。 她翻滚而下,饱受百般疼痛的折磨。 远处有一道黑影快速飞来,接住了伤痕累累的洛川。 洛川睁开迷糊的双眼,看见了来人。 不知为何,她竟心中有些失落。 “阿慕……是你啊。” 轩辕慕心疼的要命,他抱着她停在半空中,扇动着羽翼说道:“我们回家吧,不要去了好不好?” “阿慕,我必须要拿回神力,要不然我无法护住妖荒。” “我来护!洛川,我保护你,永生永世保护你!” “阿慕,没有人能护一个人永生永世,”洛川蜷缩在他的怀中,享受着羽翼的温暖照顾,她终于能短暂的舒筋松骨,她笑着说,“就在不久前,有人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路过此间只能是一人生,一人走……说得没错啊,一切都得靠自己。阿慕,你也要记得。” “不对,他说得不对,洛川,你若不愿回头,我就同你一道走。” 洛川深深皱着眉间,痛到呻·吟:“你真的,何必呢……” 轩辕慕抱着她落在台阶上,开始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轩辕慕,你放我下来。” “会伤着你的。” “你何必如此?这里很危险……” “阿慕,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他承下风雪之痛,咬紧牙关:“因为,我爱你。” 洛川抬眸望向他,只能看见轩辕慕冷峻的下颚。 她之前还那般猜疑且不信任这个孩子。 轩辕慕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哭包了,他是一个可以给予洛川温热胸膛,坚强后盾的男人。洛川心中充满了歉意,她看着似刀的风雪割裂了鹰羽,忍不住有了哭意。 “阿慕,停下吧,你会受伤的。” “不行,我说了要陪你一起。” 轩辕慕有了四世魔煞的力量,便觉得带着洛川很容易便能攀到顶峰。可他们小看了这个神秘之地,无上南渊的力量岂是寻常仙者能匹敌的。 洛川即便被轩辕慕护在怀中,还是感受到了比先前还要强大的冲击力。南渊俯冲下来的灵气将二人扫下台阶,先前一千多个阶梯全都白爬了。 轩辕慕即便跪在地上,也牢牢抱住洛川。 他溢出的鲜血粘在了她的脸上。 轩辕慕替她温柔擦去:“对不起啊。” 洛川艰难地摇了摇头。 轩辕慕也很快发现,自身力量越强,所遭受的打击就越大。 先前洛川承受的所有苦痛,轩辕慕都悉数受教。 二人衣衫褴褛,浴血焚身,朝着同一个目标缓缓而行。 就在他们踏上两千多个台阶的时候,强大的风暴席卷而来。轩辕慕想都没有想,张开羽翼将洛川紧紧包裹住,不让她受到外力一丝一毫的侵害。 风雪中,轩辕慕的唇角开始流血,洛川看见他笑得很甜,还对自己温柔说道:“别怕。” “阿慕。” 等待中的时间是煎熬的。 风暴过后,天空竟落下了花雨,每一瓣都带着香气和灵力。 洛川站在台阶上,踩着花瓣堆积而成的台面,觉得脚下没有那么痛了。她欣喜地回头,笑容却止在唇角。轩辕慕还冲她笑着,动了动羽翼却感觉很空洞。 他顺着洛川的目光看去,那双黑亮的羽翼此刻只剩下白森森的枯骨,很快便都随风化去,成为这花雨中微不足道的粉末。 “你的羽翼……” 轩辕慕苍白着脸,冲她挥挥手:“不用管了,你快上去。接下来的路,我看着你走。” 他只能看着她走了。 因为羽翼的消失,轩辕慕的力量消失大半,四世魔煞在体内隐隐作动。 洛川没有忘记无涯的话,她急切说道:“你本体受损,魔煞便有吞噬你的可能!” “阿洛,你别管我了,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快些上去,拿回你的神力。”轩辕慕见她不走,使劲地挥手,“快点,或许你拿回神力,还能救我。” “好,”洛川回过神来,她点点头,“你等我,你等着我……” 她转身便往台阶上跑去,轩辕慕看着她的身影,漏出欣慰的笑容。 若能如她所愿,一双羽翼算得了什么。 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轩辕慕看向这场花雨,觉得来源奇特,却也想不明白。 南渊的云端之外,还站着一人。 拂寒甫一收回灵力便被南渊的神力所反噬,他捂住心口也忍不住呕了一口鲜血。 思珏恰时现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拂寒,看着下方的三千台阶又气又急:“你这是何苦!为了她可以挖出本命,现在好不容易归位,又要动摇根本!” “我无事。” “怎么没事!你现在身体炙热,怕是火毒已经攻心,明知冰镜已毁此番还冲动斩断定坤柱,这下你能去哪里疗伤?你所有的支撑点都没了!” “这都不重要,”拂寒看向登上高台的洛川,唇角扬起一抹笑,“重要的事,已经完成了。” 思珏再气恼也不能朝好友动手,他心中喟叹,再无上的神,终究过不了一个情字。 拂寒被送回仁圣府,思珏在他的寝殿外设起了阵法。 月神一直在花圃中等候,他立于树下,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是那身上再无清冷之力。思珏忙完出来便看到恍惚间的月神。 他走过去,故作轻松的伸了个懒腰:“要是没有我,你们可怎么办啊。” 月神倒是很认真地回他一句:“没有你,确实很糟糕。” 思珏想笑愣是没笑出来,他揣着手叹口气:“拂寒与天君之间,终于还是走到了今日。若是天君都不再支持他,拂寒倒是很难办。” “也没有什么难办的,毕竟,”月神看向思珏,顿顿说道,“他从来就不是神启中人,神启只是他路途中的一处休憩之地,若他找到……” 思珏没有等到下文,他问:“找到什么?” 月神觉得是时候该告知思珏一些事情,正要说道余光瞧见垂花门处走出一人。来者是阿茶,提着精美的食盒朝他们走来。 月神敛去眸光,低沉说道:“我先走了。” “欸,你话还没说完呢。” 阿茶看见月神时很是欣喜,她刚要行礼便见月神直视而过。 半点目光都没有给她。 “月神……” 阿茶轻声呼唤,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思珏刚操完拂寒那颗心,又开始为月神费力,他跟阿茶解释道:“适才拂寒有火毒攻心的征兆,我与月神刚为其护法,想必他也是累了这才没跟你打招呼。” “嗯。” 阿茶心里明白,思珏这是在宽慰自己。 自从冰镜被毁,月神的力量便消散了,他怎么还能替拂寒护法呢。 月神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她罢了。 手中的食盒垂落,阿茶隐入丛丛绿意中,不再有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