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想不到吧
陈稷惊恐地摇头:“不,我做不了……” “你做的了!稽兄,你听我说,今日你不做刀俎,明日便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我们只消说,方才进寝殿时,大王一息尚存,临终遗言,将王位传位于稽兄。到明日木已成舟,谁敢不遵?”周蓝义道。 “旁人可信我么?” 陈稷内心焦灼惶恐到极处,宛如站在悬崖峭壁,往前一步是深渊,往后一步亦是。 “我父王不器重我,又怎会传位于我?” “你何须让人信你?只要旁人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你,陈稷,是大雍国的新王!” 陈稷的优柔寡断和胆小怯懦,让周蓝义不由心急起来。 他在心里暗道:“当初看他好摆布,拉他趟了这滩浑水,但他也太没出息了!好歹是雍王的儿子,怎么就扶不上墙呢!” 周蓝义干脆转身走开两步,扬声道: “方才先王临终前,亲口所言,将王位传于稷公子。国不可一日无君,稷公子已是你们雍国的新大王了!“ 周蓝义说着,人已跪地高呼:“大王!“ 这一声大王,让陈稷脸色倏然变得苍白。 他后背冷汗直往下淌,浑身僵硬地看向不远处的一众人。 陈稷想逃,却挪不动脚,像是眼睁睁看着一座大山像自己压来。 他多希望今晚没有进宫,他此时就应该在自己府中喝酒下棋! 但他这副沉默忧愁的模样,反倒有雍王不怒而威的气势了。 十余名亲兵迟疑地望着陈稷,没有下跪的打算。 周蓝义抬眼觑陈稷,嘴角微扬,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过,他内心还是焦急的,他在等着陈稷开口发话。 这王位他不做也要做,做也得做! 先王遗言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收不回来了。 王惜玉被兵士的砍刀压倒在地砖上,脸颊贴着微凉粗粝的青石地砖。 她将跪在斜前方周蓝义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是她第几回见他这诡计得逞时的笑容了? 第一回,是在雍国边境的客栈走廊里,她以为他遇袭了,要将他抱回房中查看他伤到了哪里,不料那只是他的奸计,趁她没有防备,一刀刺向她的心口。 第二回,是在暗夜无光的山崖边,她抓他的衣襟,把他往山崖边拉,那一刻他们离得很近,所以四周幽暗至极,她还是看到他嘴角忽然浮起笑意。紧接着,她就被他绊倒了。 王惜玉心想: “此人不仅风流成性,且是一个十足的阴险狡诈小人,死不足惜。也不知他为何与稷公子相交?俩人还在今晚出现在王宫里。难道他知道今晚我会动手刺杀雍王?他是想做什么呢?” 殿内一片寂静。 周蓝义心里默数着数,数到十的时候,陈稷开口了。 “先王遇害,刺客便是北幽国的奸细!先王临终将……将大雍交于吾手,吾定当为先王报仇,定不负所托!吾等近卫听令——” 先雍王的这些亲兵,其头目已死,群龙无首,且他们也亲眼见陈稷去过先王的寝殿,先王或真有可能临终传位。 重要的是,眼下王宫里稷公子权势最大。 他沉肃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顿时有了威严压迫之势。 十余名亲兵呼啦啦跪下了,恭敬领命。 殿内宫人及一众人,跪拜在陈稷面前,高呼“大王”。 先雍王的遗体被抬到床上。 周蓝义与陈稷就坐在床塌不远处的桌案边,一项项密谋部署。 有一些事项,是周蓝义早想过的,一些是事发之后,才想到的。 陈稷提前候在宫外的亲兵,原来是为了缉拿北幽的质子,此时被密诏宣进宫,封锁并控制了王宫。 为防止消息泄漏,引发动乱,今晚在场的数名宫人,以及十余名先王亲兵,悉数暂时监禁。 朝中一向拥护陈稷的一个掌权大臣,也秘密派人去请了。 已是丑时了。 整个大雍国的人,都进入了梦乡。 摆在周蓝义和陈稷面前的,是雍国的兵符。 是周蓝义从先雍王床塌边一个上锁的小匣子里找到的。 事到如今,陈稷也不得不尽力为自己筹谋起来。 油灯下,他的脸是青白色的,额头的汗不时落下来。 他声音里有可以听出来的紧张: “义兄,有了兵符,我就不怕了。” 周蓝义勉强笑笑。 与陈稷的信心渐增相比,他却是越思虑越觉得心惊。 陈稷这个人,实在不堪大用,他就算坐上了王位,也根本坐不稳。 不过周蓝义才不管这些,他只想尽快找机会脱身而去。 顺利从雍国脱身,才是他最终的目标啊。 那名匆匆赶来的大臣来了,当他得知先雍王被刺,而陈稷恰好在宫中。 先王留下遗言,将王位传位于了陈稷。 他不是没有怀疑,但这都不重要了。 先王不在了,重要的是谁来继承王位。 陈稷有了辅佐者,周蓝义便功成身退了。 他极度疲惫地回到质子府,让奴仆打了水。 他脱了个精光,舒舒服服钻进了浴桶里。 管他什么雍国局势,管他什么六国纷争,管他……那些跟他一起来雍国的人,十二名美人、三百侍卫……王惜玉! 他轻哼一声,在氤氲的热气中,闭目养起神。 管他们呢,反正,他不用死了。 雍国大牢里。 墙上的数盏火炬被钻进来的微风吹得飘忽不定。 火光映在狱中,像是在水底。 采薇缩在角落里,直勾勾望着靠坐在门口铁门处的王惜玉。 王惜玉身上多处受伤,以左腿腿腕处的伤最重,深可见骨。 采薇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通,王惜玉怎么会是北幽国的奸细呢? 她不是义公子的暗卫么? 而且护送她们来雍国的那些侍卫还听命于她! “说!你对母国都做了什么?“ 采薇动作极快,几乎是一瞬就到了王惜玉身边,手掌半举起,随时准备劈下。 这回,王惜玉看得清楚,采薇的身手着实不凡,忍不住心中好奇。 她道:“自然是做奸细该做的事。递送情报、培植势力……还有这回。” 采薇失望道:“你真是奸细?” 一阵疼痛袭来,王惜玉的秀眉微微颤动了下。 她平时不善言辞,也从不关注他人的事。 但她对采薇一开始是怜惜,现在发现她身负一身武艺,又有些惺惺相惜。 王惜玉沉默了会儿,轻声道:“你从哪里学的武艺?” 采薇冷冷道:“无可奉告。” 王惜玉垂了垂眸,道:“我不问你了。“ 采薇听她声音微弱,不由得心软了些,缓缓收回手,重新走回牢中的角落待着了。 两人各想着心事,麻木地耗着生命里的最后时光。 就在采薇昏昏沉沉入睡时,她听见王惜玉的声音。 “谢谢你。“ 采薇心里想:“谢我什么呢?她是谢我帮她杀了雍王?那倒是不必谢的。若说谢,我倒要谢她,助我报了仇……“ 天亮了。 太阳一升起,热气就一股一股地袭来。 睡到日上三竿的周蓝义,被热醒了。 他披着轻薄寝衣,敞着怀走下床,嗓音哑哑地唤了声人。 平日里很机灵的仆役不知去了哪里,没有回应。 周蓝义口中干渴,且浑身燥热,不由得恼了,抬脚就要踹门出去喊人。 走到门口时,他听到外面传来异样的响动,立刻警觉起来。 他透过门缝往外看。 这一看不打紧,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院子里站着数十名侍卫,明晃晃的刀在阳光下寒光一闪,就有一个奴役被抹了脖子。 地上横七竖八已经躺着四五个奴役了。 原本是从他周国带来的侍卫、平时负责守护他府院的侍卫,此时竟然在大开杀戒。 周蓝义在震惊之余,忽然间明白了他父亲与王惜玉的所有谋划了。 原来,杀了他,才是最要紧的一环。 用他的命,让全天下人相信,是北幽国要刺杀雍王。 用他的命,挑拨两个国力强盛的国家。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够狠也够绝。 这些侍卫一定是知道了雍王已死的消息,所以才立即动手。 周蓝义虽然有些功夫,但他一人难敌众,除了逃命别无选择。 他狼狈地逃出来,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一口气跑到雍国王宫。 正在焦头烂额、诚惶诚恐的陈稷,看到周蓝义这幅模样,也顾不上诉说他面临的巨大压力和困境了,连忙问周蓝义发生了什么事。 周蓝义看了一眼一夜之间就变得憔悴不堪的陈稷,有些不落忍,但他自顾不暇,当然顾不了陈稷了。 他“噗通”跪到了地上,哭诉道: “大王啊,小人是在贵国待不下去了……满院子的人像宰鸡一样被杀了……若非小人逃得快,就再见不到大王您了……北幽国的人是将小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傍晚时分,大牢里响起脚步声。 一个戴着纱帽的男子走进来。 他走到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王惜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人,眼中掠过一抹讶色,随即又变得漠然了。 男人干脆把纱帘一掀,蹲身下来。 王惜玉头发被汗水褥湿,凌乱地贴在脸上,白皙的肌肤沾满了血污,她身下的枯草湿了一大片,应是被她的血浸湿的。 她靠着铁栏杆,除了用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已是动弹不得了。 周蓝义心一动,伸手捏着她的下巴,低声说: “想不到吧?老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