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这次来台湾,还带了侄儿郑守宽和顾寿潜、韩希孟夫妇,以及镇江航运保险社的两个伙计,和松江韩家的织工与绣工。 韩希孟今年岁初生下儿子顾左佑。 娃娃满月时,恰逢郑海珠回松江运火炮。 郑海珠挤出了两三个时辰,与带给自己穿越人生第一场善缘的韩希孟,小聚、叙话。 她当时就敏锐地察觉到,婚后很快升级做了娘的韩小姐,虽然被丈夫顾寿潜体贴有加,也被下人们照顾得很好,但几分澹澹的失落之情仍在眉间若隐若现。 都是正当妙龄的女子,家世背景又远胜郑海珠,看到自己曾经的雇员四处闯荡得风生水起,甚至到了襄助军功、得朝廷赏赐的程度,韩小姐心中有些微妙的情绪,也很正常。 郑海珠告别时,完全没有草根逆袭、成功碾压真千金的优越感。 韩希孟是个要人品有人品、要能力有能力的女子,不应该因为婚姻与生育,就此囿于后宅。 作为彼此惺惺相惜的同性,更应该体会到对方的怅惘,并且力所能及地为对方创造破茧而出的机会。 于是,初秋再次回到松江,郑海珠住回明哲园的顾府观察了一阵,确定顾氏夫妇感情甚笃、小顾宝宝也身体健壮后,便提出,请他们去台湾拜访颜思齐,带上松江的织绣技术,谈谈生意,顺便在台湾把年过了。 她当然也邀请了希孟的婆母陆氏,以及本就祖籍福建的缪阿太,还绘声绘色描绘了一番台湾岛在隆冬季节依然温暖如春,去台湾过年,比在阴冷潮湿的松江过年,舒服得多。 缪阿太说自己岁数上去,怕舟车颠簸,陆氏则因是个小脚,也婉拒了。 但这两位一个开明、一个随和的长辈,并没有对郑海珠的张罗有半分不悦。 一行人于是顺利启程,由内河水路经赣地入闽,到了月港,再转海船抵达台湾,沿途所经历的风尘劳顿,全未影响满怀新鲜的顾氏小两口的愉悦度。 更喜颜思齐与西拉雅女酋长文阿鲲,也已经生下个女儿。 顾氏夫妇见到这个年轻的母亲,怀抱小婴儿,四处检视寨中事务,若要教部族少年射箭时,便将孩子往背篓里一放,毫不影响开弓发力。 这种与江南少奶奶被迫闭门不出、修炼扯澹妇德有天壤之别的女子生态,令顾氏夫妇大开眼界。 …… 放心地将顾氏夫妇与织秀工人交给文阿鲲后,郑海珠带着侄儿郑守宽,由颜思齐引领,领略台南这一年的变化。 颜思齐到底是初代华商枭雄李旦带过的部下,对于开拓新天地很有章法。 西拉雅等部落的宝岛原住民,从福建漳泉招募来的大陆移民,以及离开日本、带船投奔颜思齐的海商弟兄们,这三类人群,被颜思齐安排得十分妥帖。 原住民擅长渔猎,兼顾少量种植,岛内的山林湖泊,和风平浪静、安全停泊小船的港湾,都保留给他们。颜思齐很大度,还主动拜访毗邻西拉雅的几个部落,向酋长们赠送鸟铳,也给他们带去优良的粮食种子。 大陆移民擅长农耕,负责出产粮食与茶叶这样的经济作物,颜思齐就分给他们灌既良好、土质肥沃的平原地区,地处种水稻,略高处开辟茶园。 农耕文明与传统的儒家思想体系比较合拍,所以一年多前郑海珠让马祥麟请来的南溪朱熹后人,也被安排在大片村庄里的书院中,作为台南的第一批夫子。 而来自日本平户的旧时兄弟和老部下,每家都自带水手与船只,有些船上的火铳和小炮,还是刚刚在日本向葡萄牙人或者荷兰人换来的,武力值不容小觑。 颜思齐将这近千人,分为十个寨子,安排在四面的交通要冲,在岛时行使防卫职责,出岛贩货时也往来方便。 】 郑海珠亲见颜思齐对于台南的倾力建设后,提出要和侄儿守宽坐船环岛,去北部和东部看看。 台南至台东,岛内直线距离约摸三四百里,但此世的台湾岛中部还是大片原始森林,陆路横穿远比海路艰险费时。 颜思齐于是选了一艘中等福船,升起名正言顺的台湾宣抚使“颜”字旗,从西边的蚊港出海,先南后北,途径后世的高雄、恒春等地,来到台东。 这四五天的航程里,郑海珠与颜思齐把大陆上的新形势详细说了。 “颜大哥,这回在辽东,我催着毛伯伯,打仗不要耽误做生意,趁着军功在身、总兵青眼的时候,以堵住努尔哈赤的后院为名,去把朝鲜那边的皮岛占了。皮岛一带,去东瀛,去登来,去快要开关的松江,水道都是海船好走的,天气照应的话,短则两三天,至多五六天,就到。” 颜思齐点头。 他当年就是在身弥岛附近救起的毛文龙,所以对皮岛的状况自然不陌生。 他听郑海珠的意思,濠明商社在杭州的总部作为调度货物与运输路线、汇集银钱的中军帐,内陆与海运衔接,通过目前已有控制力的皮岛、松江、岱山、台湾四处港口,垄断从辽东到闽台地区的海贩。 同时,颜思齐还被小小年纪的郑守宽,七荤八素地灌输了一番航运保险的新鲜理论。 郑海珠补充道:“颜大哥,你现在是堂堂正正有朝廷封号的台湾宣抚使,你要是像登州巡海道或者或者李旦那样,问往来海船收保护费,也没人敢不交。但此种做法,土匪似的,太上不了台面,不如让进港的海船交船引税和保险费,把黑道做成白道,把脏钱洗成干净钱。” 颜思齐细细思量后,开口道:“阿珠,有了地盘,怎么弄钱养人养地,你说的法子,我不会小瞧了去,大不了咱们先试起来。但不瞒你说,自从朝廷认下了我颜氏入台的事,我才一天比一天更担心。” “你担心啥?”郑海珠问。 “担心自己成为第五六七八个沉万三。” 郑海珠笑了。 “颜大哥,你担心得对,但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