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绝对会后悔的。」 那三十多名耳朵的尸体在程东的眼前化为了一大滩漆黑又黏稠的液体,这团捉摸不定的黑水恍若滔天巨浪一般将他再度冲回战场。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安吉尔在死前所立下的遗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颗巨大的眼球在地表上方缓缓地升起,犹如一颗初升的太阳。伴随着眼球的缓缓升空,那个由老人变异而成的花朵,也伴随着一团诡谲的黑烟散尽蒸腾,环绕在眼球四周,像是春夏之交,伴随着太阳一同出现的光晕一般,时而弥散四方,又时而聚拢一处。 在眼球的周围,裹挟着一大团不停翻滚,不停破裂,又不停涌现的漆黑泡沫,像是沸腾的血浆,又像是无法被根除的癌症的肿块。单是朝着这颗眼球瞥上一眼,都会让神经敏感的家伙瞬间陷入无尽的疯狂,更加遑论与它那颗端立在正中的瞳仁对视。 程东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眼球外围的气泡当中脱身。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胸腔因为经受了剧烈的震荡而让他呛出了一大口黑血。 「怪物总是太多……这一个那一个,怎么杀也杀不完!」 当他苦苦支撑着身体,再次爬起来的时候,才骤然发觉刚刚还在战场上不死不休的双方,已经整齐划一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定定地站在原处仰视着那颗太阳一般的眼球。有的人嘴角上挂着涎水和痴傻的笑容,还有的瞪圆了眼睛,却在抽动着嘴角失声痛哭。 所有人几乎全部因为震撼而放弃了抵抗,面对着这么一只规模堪比小行星的庞然大物,这些堪比蝼蚁的卑微生命,除了在战栗中迎接死亡,或许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奢望。 这就好像是遭遇狼群伏击的黄羊。 「操!」 程东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声,「公司的那群疯子,都他妈是疯子!」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创造了一个这么大的怪物,只是为了把我的妹妹困在那个该死的炉子里……他妈的……全都疯了!」 他暴怒地弹出了双臂上的蝎刃,又烦躁地将这对蝎刃收回腕子当中。 在这颗巨大的眼球面前,自己的蝎刃就像是隐匿在都市当中的瓢虫的小牙,他根本连附着在眼球上的那曾黏液都无法刺破。 「程东!」 他看到安云站在不远处对着他招手,伊堂岚正定定地站在安云身旁,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胆战心惊地仰望着天上的那轮诡异的【太阳】。 「程东!」 安云再一次对着他高声地招呼,「到我们这来,你离那个家伙太近了,那里不安全!」 那颗悬浮在天际的巨大瞳孔,焦躁地在白雾当中寻找着什么人的身影。 漆黑的天空之上,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急促且焦灼的低吟。 【嘁、嘁、嘁、嘁……】 像是人类的哀叹,像是夜枭的悲鸣,更像是……烧开的热水不断翻滚又破碎的水泡。 【嘁、嘁、嘁、嘁……】 这颗眼球在找什么,每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程东,快过来!」 安云第三次对着程东大喊,这一次的咆哮充斥着绝望与歇斯底里,她近乎哀求地向程东吼道,「那个怪物在找你!快过来,躲进我的黑雾里,我们可以先和荣耀邦人悄悄地离开,等我们想通了办法再从长计议!」 漆黑的活体皮肤盈身,三对狰狞的血藤出锋。 程东已经默默地转回了身体。 从长计议? 这头怪物已经现身在了荣耀邦的上空,它会老老实实地让我们离开,放任我们从长计议吗? 现在整个荣耀邦已经彻底和公司 撕破了脸,他们一刻不救出提线者,荣耀邦便一刻也不能获得安宁。他们的背后已经是万丈悬崖,哪里还有退路可走? 「没错……这个怪物要找的人是我。」 程东喃喃自语一般地嘀咕道,迈开了脚步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奔跑,「回去的话,只会带来更大的伤亡。」 不就是死吗? 老子从来都没怕过。 若要战,那便血战到底! 去他妈的上帝之手! 去他妈的光荣进化! 去他妈的记忆共享! 去他妈的一切! 两对血藤狂躁地***泥土当中,藤蔓急涨,带着程东扶摇九天之上。 「喂!你在找我对吗?」 他一刀划破了自己的脸颊,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那颗巨眼刺出了双拳,「老子在这呢!」 两柄血刃齐根没入巨眼的清澈得恍若池水的晶状体当中,又是一阵响彻苍穹的咆哮,环绕在巨眼周围那漆黑的烟雾立刻凝实化作一根雄伟的云柱,直奔程东而来。 与之同时,程东盯着巨眼的那颗诡异的瞳孔,高声喝道:「撕碎它!血树!」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 仿佛有道人影在他即将被云柱重击的前一刻将他扑倒,两个人仿佛流星坠地,扯开厚重的白雾云层,在满是沙石的路面上连滚带爬地甩出近三十米,直至嵌在一辆重型坦克的合金护甲里,才总算停下了身形。 「***是个莽夫!」 伊堂岚拖着已经被摔断的胳膊,缓缓地从程东的身上爬了下来,「你怎么又是一个人冲到前面去了,说好了这次不要一个人蛮干,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两棵血树在巨眼的瞳孔之上耀武扬威般地生根发芽,然而那颗巨眼只是轻轻地晃动了两下,血树便从巨眼外层的黏液当中不甘地落下。拍进泥土当中,捡起了一圈声势浩荡的尘埃。 「对于那个东西来说……我们的确太小了。」 程东苦笑着从合金护甲裂缝当中挣脱,他没有理会伊堂岚那段打动人心的豪言壮语,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三对血藤再次亮出锋芒,「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甚至连一场像样的战争都没有经历过。」 「战争不应该属于他们……」 那颗诡异的巨眼似乎发现了他的行踪,无形的漆黑烟雾再次化为了实质般的云柱,气势汹汹地对着程东当头砸下。 后者一把推开了伊堂岚,漫卷的血藤齐齐对准云柱,「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说到底,该抗下这一切的,还是我这个不死不灭的怪物!」 血藤上方的猩红光芒与黑色菌丝不断流转,他回过头瞥了眼满脸震惊的伊堂岚,轻声道:「帮我照顾好安云,告诉她,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她能给我一个家……」 「这句话我要你亲自对安云说!」 【轰隆】一声闷响,拖着残破的蒸汽臂铠的法奥尔斯已经将拳头深深地嵌进了云柱当中,即便他已经开启了臂铠之中全部的泄压阀,来自云柱的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仍然瞬间绞碎了他的盔甲,带着他疯狂地俯冲而下。 「我们说了,这场战斗,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又一个年轻人把自己的臂铠嵌进了云柱当中,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二十个、第三十个…… 无穷无尽的荣耀邦人嘶吼着将蒸汽臂铠的档位调至最高,拼尽自己的全力对抗着天上的那头看似神鬼难当的怪物。 「这场战争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我们不会做一个躲在别人身后的懦夫!」 「你别想一个人逞英雄,只要有我们在,你 就休想!」 「你和安云是我们荣耀邦的恩人,把恩人推在前面,不是荣耀邦人的作为!」 「妈的,不就是死吗?要死一起死,和这个怪物拼了!」 那团巨大的云柱带着几百名荣耀邦人砸向程东,虽然来势稍缓,可沉重的力道却依旧势不可挡。 正在此时,一阵夹带着无数黑色尘芥的飓风顶在了程东的当头,数百名荣耀邦人被清风缓缓地送落地表,那团势如破竹的云柱在撞击到黑风的瞬间,立刻被风中的尘芥撕成了碎片,漫卷的狂风变得更大更凶,而狂风当中,正矗立着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 「再也不要一个人去战斗了。」 她静静地把头扭向程东,「我们都在,我们任何人都不会再丢下你了。」 「你们这是在送死!」 程东红着眼眶咆哮道,「你们不过是一群肉体凡胎的垃圾,你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不,一群连人都算不上的机器,能打败怪物的,只有怪物!老子用不着你们陪着我一起死,把这里交给老子就够了,老子……」 「你不是怪物。」 法奥尔斯卸掉了已经被拧成废铁的蒸汽臂铠,缓缓地站直身子,从地上拾起了一杆半自动步枪,走到程东身边,重复道,「你不是怪物,我们也不是机器……至少我们要比公司里的那群狼心狗肺的畜生,活得更像是一个人!」 「想用激将法气走我们吗?」 一个接着一个的年轻人卸下了自己已然报废的蒸汽臂铠,在地上找寻到自己趁手的武器之后,缓缓地走近了程东身边,「我们不会走的,说好了同生共死,就要一起战到最后。」 「谁做逃兵,谁就是王八!」 「谁做逃兵,谁连王八都不如!」 程东瞥了眼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呷声道:「你们的武器已经没了,就准备用这几杆机枪对着它挠痒痒?」 在他身后又顿时传来了隆隆的履带轰鸣。 「算上坦克呢?」 「还有迫击炮!」 「还有移动装甲……嘿!你们干嘛要笑我!我们车上的米歇尔火炮甚至可以击毁低空飞行的小型侦察机好不好!」 程东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你们……不是应该帮着联邦……」 「去他妈的联邦,现在的联邦已经彻底叫公司腐化了!」 「他们就是想用天上的那个玩意,把一切真相都埋葬在这片土地之下,我宣布!我再也不会替公司的那群王八蛋卖命了!」 「要是没有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我们或许可以和荣耀邦这群有趣的家伙成为朋友,当然……这里实在太热了……」 「总而言之,能活下来是天大的福分,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把天上的那个黑太阳打下来,然后回家睡大觉!」 「黑太阳?」 「啊……是我刚刚给它取的名字……这次行动,就叫熄日计划怎么样!」 程东和安云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知此刻应该是感动,还是好笑。 安云用力地握住了程东的胳膊,沉声道:「提线者拥有侵蚀生命体意识网格的能力,现在只有唤醒她,才有干掉黑太阳的把握!」 「黑太阳?好吧……黑太阳!」 程东挠了挠头,表情终于变得稍显轻松了一些,「所以你的计划是……」 「按照原定计划不变,我们拖住这颗黑太阳,你去高炉,救出提线者!」 「这不可能!」 程东烦躁地大吼道,「让我撇下你们自己离开?放屁!」 「我说了,每个人都有他应该完成的任务,如果提线者不出现 的话,我们这群人早晚会被那颗黑太阳一个一个地宰了!」 安云瞬间冷下了脸,一把撒开了紧握着程东的手,「我不是在恳求你,这是命令。我数三个数,全员开始对黑太阳进行第一轮炮火洗礼,在这时候,你要用尽全力奔向高炉,听明白了没有!」 程东烦躁地咬紧牙关,长叹了一声:「可是……」 「三!」 「如果你们的火力不足矣支撑到那时候……」 「二!」 他歇斯底里地狂抓着头发,在飓风的覆盖下来回地踱着步子,「我……他妈的,算了!」 「一!」 震耳欲聋的炮声恍若来自地脉深处的巨兽的怒吼,高悬在天际的巨眼被密集的轰炸顶得连连后退,险些倾覆。 就在这时,程东放开了手脚,朝着高炉开始了没命的奔跑。 「程东!」 安云对着他的背影高声道,「让我们有个家吧,在扳倒了手公司以后!」 「活下来……你们每个人都要活下来!」 程东的眼眶莫名其妙地涨红,他恨恨地吞着口水,就连口水都是酸的,「我要有个家,活下来……我要有个家,让我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