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林寺,地处中原。 当年的净土宗祖庭分两支,一个在长安香积寺,一个在庐山东林寺,白莲教脱胎于东林寺,而佛林寺……脱胎于香积寺。 时过境迁,佛林寺自香积寺分出后,早就不在三秦大地,而是位于秦豫交界。 名声不显的寺庙,香火也不会很旺。 百姓们也只知道这是个寺,可以求神拜佛,满足精神寄托,仅此而已。 六月,老远就看到香积寺银杏高大,冠如华盖。 冯羌、秦昆二人来到寺院门口,冯羌撇撇嘴道:“若不是这株银杏,佛林寺香火怕是早就断了。许多百姓都是看见银杏树,才觉得这寺庙有灵。佛林寺的日子才好过不少。” 秦昆点点头,风水上也说过,杨柳槐树不进宅,银杏进宅满地财。树确实是好树。 门庭古朴,牌匾斑驳,寺庙是没门票的,秦昆和冯羌随着香客走了进去。 或许快到了一年中收获的季节,许多百姓进庙,保佑往后几个月风调雨顺,听着他们念念有词,秦昆疑惑:“佛祖还管这个?” 冯羌压低声音:“也就是个精神寄托,你计较个屁。” 秦昆无语,寺庙里的和尚也没劝阻,自己的确不需要管这么多。 佛林寺很小,后院是清修之地,也是和尚的住处,有值守的僧人,秦昆来到后院门口,正想唱礼拜见,忽然见到一个神采奕奕地和尚端着特大号笼屉从灶房走出。 “开饭了!” 那和尚约莫六十多岁,笑呵呵的像个厨子。 秦昆看见那身影,急忙喊道:“圣僧大爷!” 老和尚疑惑转头,看见门口的秦昆,意外道:“狗子?!” 秦昆笑容僵住。 冯羌哈哈大笑,急忙跑进去帮圣僧端起笼屉:“净严大师,我来我来。” 冯羌扛着笼屉进了膳堂,值守僧人疑惑地看向老和尚:“老祖宗,这……” 圣僧擦了擦头上的汗,笑呵呵道:“这二位是你妙善师叔的朋友,没事!” 说着招呼着秦昆进院。 后院,拥挤,却也热闹。 大大小小的光头和尚,规整地坐在膳堂进食,不急不躁,膳堂后偌大的‘静’字,诠释了这里的氛围。 圣僧站在门口,一脸好奇:“秦昆,你可是稀客。” 秦昆行礼一拜。 华夏生死道五位耆宿,鱼龙太岁年纪最大,下来就是圣僧,这种人物和杨慎是一辈的,可怕的是其他几人已是垂暮老人,可圣僧依然六十多岁的模样,而且面色健康红润,看样子将来会成为一个活化石。 “不瞒圣僧大爷,我来找妙善。” “冯施主也是?” 冯羌点点头,一脸羡慕地看向圣僧。再过几年,自己怕是要比圣僧还老了,他是怎么保养的啊。 圣僧道:“妙善这几天不在寺里。不,好像这个月都不在。” “啊?他去了哪?” 圣僧摇摇头:“那天正做饭呢,妙善忽然告诉我,他似乎丢了一些东西,于是便离开了。” 丢了……一些东西? 圣僧看到秦昆疑惑,笑呵呵道:“有急事吗?我有办法联系上他。” 秦昆摇摇头,此次来,是为了那位中年道子被人忘记的事。 说急,也不急。 见到秦昆不想开口,圣僧也就此不提,将二人引入他的房间,沏了两杯茶。 茶是山间野茶,秦昆品不来好坏。冯羌喝了一口觉得太苦,便再也没动。 圣僧盘坐在他们对面,摘下手腕上盘的发亮的珠串,一粒一粒捻过。 “秦昆,我们是不是该告辞了?你说过,找不到妙善的话,还能去问一下莫无忌。” “总得喝完茶再走吧。” “茶太苦了!”冯羌郁闷,他加班的时候也会给自己沏一壶浓茶,但从没喝过这么苦的。 秦昆不解:“苦吗?”刚刚虽然尝不出滋味,但是不苦啊。 秦昆想着,灌了一口。 一饮而尽的茶杯,此刻仿佛无穷无尽一样,秦昆喉头涌动,茶水不断灌入,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冯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杯茶,为何这么多? 对面,圣僧先前的表情不见了,此刻低眉如佛,静观秦昆,轻轻笑道:“牛饮苦海,可能品出人生百态?” 秦昆依然没有放下茶杯,鼓起的肚子不再变大,周围环境从禅房变成了黑暗。 冯羌这才明白,秦昆哪是在喝茶,是在斗法啊! “净严大师……这……为什么?”冯羌低声问道。 华夏生死道,和冯羌走得近的宗门,只有佛林寺。 甚至比起斗宗的关系还密切! 原因无他,冯羌的父亲冯异,当年就是佛林寺的和尚,然后出来还俗当兵的。 在净严圣僧面前,冯羌没一点局座的架子,仿佛一个晚辈。 “冯施主,世间如苦海,只有佛法做舟,可达彼岸。” 冯羌听不懂净严的机锋,只能连连点头,这种话,他在佛经解读中看过。 “但有人想饮尽苦海,是否有些不自量力?” 饮尽苦海? 冯羌回头看向秦昆。 他讪笑道:“年轻气盛是好事……秦昆不到三十,总不能太过暮气。” 圣僧道:“世间苦海乃世人之苦所化,饮的完吗?” 冯羌手下沁出冷汗,低声道:“饮不完。不过有些时候,非饮不可。” 圣僧意外:“世间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 冯羌不理解,这种极端的话不应该出自于修佛之人的嘴里,除非另有深意。 冯羌忽然眼睛一亮! 这是劝诫! 因为这话本就是矛盾,之所以说出这些话,看来圣僧是为了让秦昆放下茶杯。 可是旁边的秦昆闻所未闻,于是这一杯茶,秦昆一口气喝了十分钟,才堪堪喝完。 茶杯干了,茶叶也被秦昆咀嚼在嘴里。 圣僧看向秦昆:“这只是今日香客之苦。味道如何?” 秦昆揉了揉肚子,眉头一挑:“圣僧每日都喝这些?” 圣僧一笑:“年纪大了,喝不下这么多,这茶平日都是妙善喝的。” 秦昆一笑,站起行礼:“我曾听家中秘闻,当年杨慎找上大师想要切磋斗法,大师给他做了一顿饭,递了一杯茶,杨慎饮完便离开了。他喝的也是这些?” 圣僧点点头:“他想管的事太多了。人力有穷,我劝他尽心而为,莫要钻牛角尖。” 秦昆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可我又听说,临走前杨慎给您剃了头,从那以后,你才放下身段,认他为华夏第一天师。” 圣僧惆怅:“他临走前告诉我,烦恼时时有,时时生,若不及时剔除,只会越攒越多。” “可是,家中秘闻提起,当时你们互相都没说话。” “打机锋而已,贫僧不认为自己输了,但却知道杨慎赢了。”圣僧回忆起几十年前论禅辩难的场景,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那时杨爷确实有独特魅力,贫僧自此去了雪山,让平措赞普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晃,快七十年了。” 秦昆道:“这次我来,为了一件事。三仙海国有位老朋友回来了,但是许多人把他都忘了。我担心有意外发生。” “谁?” “活了两千年的徐法承。” “你是说六道谜间的一条错线,牵到了这里?” “嗯。敢问圣僧,我该怎么办?” 圣僧淡漠道:“阿弥陀佛,斩妖除魔。” “若他不是魔呢?” 圣僧一笑:“那你烦恼什么。” 秦昆微微欠身,与冯羌离开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