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邹明孚恼了,“你们这些黄口小儿,只会空谈爱国。你知道吗?因为你们不计后果的行为,日本人在黄埔江上的炮舰全部脱去炮衣,炮口瞄准市政府。海军陆战队倾巢出动,摆出攻占全上海的态势。大战一触即发,形势万分危险。如果因此引发武装冲突,你们就是导致上海沦陷的千古罪人。要知道,日本人巴不得挑起事端,好有借口占领上海,甚至进攻华中!” 听闻此言,邹士夔身躯一震,问:“您怎么知道?” “要不是被拘禁,你可以到黄浦江边去看看,从外白渡桥、乍浦路桥,一直到新垃圾桥(今西藏路桥),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在桥头荷枪实弹,耀武扬威,摆出一举占领上海全境的架势。此外,我们还从秘密渠道得到可靠消息,这一回日本人策划已久,半个月前已从国内调兵,满载军队的大轮船现正在吴淞口外徘徊,只等一个擦枪走火的事件,就可以立刻登岸进攻。还不明白吗,你们被日本人利用啦,成了他们开战的最好籍口。” 邹士夔震惊,几乎不相信父亲所说。可是回头一想,父亲没必要骗自己。行动前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后果,不仅没有唤醒民众的效果,反而有帮倒忙被日本人利用的嫌疑。他心头略过一丝悔意,可嘴上仍然倔犟:“如果日本人胆敢挑起战事,请把我送上战场,我不会皱一下眉头。现在把我交给日本人算什么,胆小怕事找替罪羊,好平息事态?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被日本人审判定罪。” “送你上哪儿,你说了不算。打仗是要有实力的,咱们国家底子差,内有共党捣乱,外有列强环伺,能打得过日本人吗?年轻人,别愤怒,愤怒是要有实力做后盾的,没有实力还动不动就愤怒,只会自取其辱。不管怎样, “攘外必先安内,说得好听,我只看到你们对内屠杀同胞,镇压学生,对外谄媚列强。自以为聪明,其实是没了骨气,在日本人面前挺不起腰杆。” “兔崽子,只会逞口舌之能。” 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服不了谁,场面僵持。 邹明孚心中暗暗叹息,儿子长大了,有自己主见,常常顶撞自己。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烦恼,他不想再跟儿子在这种地方继续作无谓的争论。 生气归生气,可他眼看儿子憔悴的面庞,怜悯之心油然而起:“放心吧,我费尽力气疏通关系,吴市长已经严词拒绝日本人的引渡要求,你的命算是保下一半。至于另一半能不能保下,你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此地,现在还没把握,但我会拼尽这条老命,保你周全。” 刚才还顶撞父亲的邹士夔,此刻心田里趟过一股暖流。过去,父亲对他从来没有笑脸,总是一副威严的模样,让他又敬又怕,从没感受到一丝爱意。可如今,眼瞅他为自己着急上火,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许多。邹士夔感觉错怪了父亲,心里满怀歉意,过去自己一直拧着性子顶撞他,没少惹他生气,想想真是羞赫。患难见真情,在危难时刻,只有亲情,才使人温暖。他想说一声谢谢,可喉头上下翻动好几回,话到嘴边却总出不了口。他的眼睛湿润了,急忙转过头避开父亲目光。 邹明孚继续唠叨,语音颤抖,充满痛惜:“士夔,你太任性,从不听劝。事到如今,你应该冷静下来好好反省。这么做,对国家你没有尽忠,对父母你不能尽孝,还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啊!” “爸爸!”邹士夔第一次深情地呼唤,强做笑颜说:“以后,没有我这个孽子天天杵在您眼睛里,您会顺心很多,不用再为我跳脚上火。别太伤心,您保重身体,请恕儿子不孝之罪!我只求你一件事,有空常接济我娘,她日子过得很苦。” 邹明孚浑身一抖,像是突然惊觉:“士夔,你是在跟我告别吗?” 邹士夔微微颔首,回答:“人终有一别,父子一场,有您今天来看我,知足了。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忤逆,反叛,尽惹你生气。就当从来没生过我,好吗?” 邹明孚着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胡话!你不能死,也不会死!知道吗,你不仅是我的儿子,现在,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父亲的话让邹士夔摸不着头脑。 “事到如今,我必须向你坦白。我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我,明面上我是新闻检查所所长,可实际上是党国一名地下工作者。你跟我一样,也是身负特殊任务的人。我们都属于中央俱乐部(即CC系),与党务调查科(即中统前身)关系密切。真正使命是监视上海各阶层人士的思想与动向,在蛛丝马迹中梳理出对党国不利的人与行动,其中包括日本人。” 听到CC系与党务调查科这几个字,邹士夔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知道党务调查科是一个专门迫害共产党,让进步学生闻之色变的特务组织。 “新闻检查所也归党务调查科管?”邹士夔问。 “别小看新闻检查所。这是党国控制舆论的首要机构,由当地党、政、军三方机关派员组成。虽不隶属于党务调查科,但与它有密切的业务联系。” “怪不得傅伯伯让我密报同文书院的情况。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你们的一枚棋子?将我送入同文书院,是你们有意为之吧?” 父亲点头:“我知道你不愿意上这个学校,心中一直有疑问。今天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是中国人,谁愿意去当陪日本人读书的书僮!为什么选中我?” 邹明孚伸手,手掌下压,示意邹士夔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