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怕他生气么。”沈栋回答。 “沈科长。”今天傅醒华以官衔称呼沈栋,让他心里一颤。 “傅局长,您有啥吩咐?”沈栋紧张得脸色发黑,口干舌燥,准备挨一顿骂。 “我刚跟院方打过招呼,要把老张(即姚长庚)转到传染病房去。”出乎意料,傅醒华倒没有责怪沈栋,“这一回你打算怎样保护?” “我在医院外布置了两道防线:医院大门口有黄包车夫、小商贩、算命乞讨的,这是第一道;望平街两头,四马路与五马路也布置了人手,一旦刺客外逃,能兜头拦住。第三道防线就是医院内,病房里外密布咱们的人。这一回只要红队敢露头,叫他们插翅难飞!” 傅醒华摇头:“这样布置,红队敢来才有鬼!” 沈栋更慌了,口吃地说:“您,您老请具,具体指点。” “把病房里外的人都撤掉,留两个观察哨就行,把人都撒到外围,重点是确保别跟丢人。” “是,我马上去布置。”沈栋立正。 “这回再让他们脱梢,提脑袋来见我!”傅醒华恶狠狠地威胁道。 沈栋面露惧色,挣扎着回答:“傅老,您,您再给我派个人呗?” “人手还不够?” “不是,是得力的人不够。” 沈栋附在傅醒华耳朵边悄悄说了一番话,傅醒华点头说:“行,以我的名义去调人吧。” 从医院出来,邹士夔搭便车回家。汽车慢慢行驶在拥挤的四马路上,邹士夔坐在前排,通过反光镜观察傅醒华的脸色。他面孔上阴晴不定,嘴角挂一丝冷笑。 “傅伯伯,今天早上《申报》登出新闻,说老张(即姚长庚)没死,不日即可出院。这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捅给新闻界,等于给共党通风报信,得查!” “是我让他们这么写的。”身后传来傅醒华幽幽的声音,“上一回,沈栋不给力,没跟住。他毕竟太嫩,说话没威信,手下也不服,让杀手逃脱了。” 邹士夔不寒而栗,姚长庚的担心难道是真的? “您给老张换单间,是想给红队制造机会?”邹士夔索性挑明。 傅醒华不置可否。 “可这将老张置于危险之中,妥吗?”邹士夔小声质疑。 “有啥不妥?老张的价值就在于用他当诱饵,引出共党红队。我物尽其用而已。”傅醒华漫不经心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毕竟是一条人命。已经用过一次,同样的场景再利用一次,老张会怎么想?” “他怎么想重要吗?得看我怎么想!贤侄呀,慈不掌兵,你身上这点婆婆妈妈的小良心会害死你,得改!” 姚长庚担心的果然是真的!邹士夔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翻江倒海,折腾得他直犯恶心。想姚长庚叛变以来,鞍前马后效劳,出卖同志不遗余力,结果不仅没换来高官厚禄,反而被当做人肉诱饵,屡屡逼入绝境。这就是做叛徒的报应!邹士夔心中有窃喜,但更多的是苦涩。 龙华警备司令部大牢的审讯室里,赵正轩绑在老虎凳上,上半身赤露,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表皮裂开口子,血红的肉翻出来,肿得像馒头一般。有的结痂,有的化脓,在斑斑血迹中淌下黄色的脓水。他双臂绑在十字架两端,一点不能动弹。双目圆睁,头颅低垂在胸前,脖子上勒着绳索卡进皮肉里。他双腿并拢伸直,被用皮套捆绑固定在长凳上。他的脚踝下已经被垫了两块青砖,刽子手又掰起脚加了一块,使得他双腿完全绷直。 刽子手冷笑一声,从刑具木架上抽出一根木棍,这玩意儿有名堂,叫“无情木”。刽子手与他的助手一人抓棍子一头,搁在受刑者膝盖上。然后两人像擀面条一般,拼死力往下压。 赵正轩痛得杀猪般叫起来,膝盖的骨头缝发出咯吱咯吱的崩裂声。顿时,一层层冷汗滋出来,大冬天竟然浑身大汗淋漓。赵正轩一边呲溜呲溜吸气,一边咬紧牙关。可顶不住痛,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傅醒华摇头,取下眼镜,用袖子拭去雾气。 一瓢凉水泼在赵正轩面门上,他缓缓张开眼睛。 “说不说?”刽子手喝道。 赵正轩不理他,又闭上眼睛。 “不说再压!” 傅醒华看不下去,额头竟然冒出一层小汗。他坐不住,起身离开审讯室,到走廊里透透气。 沈栋跟出来,感叹说:“硬,真硬,接连二十场刑,竟没撂出一个字!” 傅醒华给他一个白眼:“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共产党当中是有硬骨头的。” 沈栋一脸尴尬,停顿一会儿,说:“兴许他真没参与刺杀?” “我不这样看。他越硬,越是说明他与汪勇毅之死有关联。苏俄培养的间谍还是有两下子的,哪能让这点拷打吓住?” 傅醒华摸索掏出烟,沈栋眼尖,连忙掏出打火机给点上。 “傅局,这家伙硬的不吃。您看,要不咱给他换点软的?” 傅醒华吐出一圈烟:“啥是软的?” “我是他学生,了解他。”沈栋趁机进言,“我这个老师,有个弱点,伉俪情深,对老婆言听计从。要不,让他们夫妻见上一面?” 傅醒华不置可否:“会管用吗?” “这我可不敢打包票。不过,现在这个僵局,咱不得找法子破一破么。” 傅醒华也想不出啥好办法。自汪勇毅被刺,已经过去数月。按照惯例,一个地下特工,只要消失三天,警报就会传遍整个间谍网络,与他相关的人都会撤离,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即便现在赵正轩招供,他所依附的上下级关系也早已星散,他的招供毫无价值。其实,这个案子摆明了是共党红队所为,赵正轩招不招,意思不大。而傅醒华仍然不放过他,无非是找个借口,以严刑拷打来出胸中一口恶气,为死鬼汪勇毅拉个陪葬垫背的。至于能不能牵出其背后的组织,傅醒华已不抱希望。 “死马当活马医吧。”傅醒华把烟屁股弹开,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