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比孙莉合适,不过她有张老板背后力挺,还是很有竞争力的。至于那个湘妹子,我没有看见过,不好说。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我们决定之后会通知你,好在这部戏你们都上,主角不行,其他角色也缺人。” 试镜完毕之后,剑瑛与邹士夔一路惴惴不安地回来。俩人乘上有轨电车,初秋天空碧蓝,云霞如积,阳光毫无遮挡地射入车窗。邹士夔靠近剑瑛站着,看见日光落在她黑发上,照得耳朵半透明,上面的绒毛与细血管清晰可见。这让邹士夔蓦然回想起当初,那天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清秀的女孩跳上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一只手牢牢抓住门口把手,让大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另一只手扬起,挥洒出一叠传单。她的青色衣裙迎风翩跹,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脸庞与手臂呈现半透明的样子,美极了。 “还没看够啊,看得人家怪难为情的。”剑瑛害羞地低下头,目光躲闪,避开邹士夔咄咄逼人的眼睛。 “以前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你。” “上回在气象台你已经说过啦,傻瓜!” “真的,不骗你。那时在静安寺路碰到学生游行,一个女生勇敢地跳上有轨电车抛洒传单,那样子美极了,很像你。” “你为什么不追上去问问她的姓名呢?” “当时我看呆了,忘记去追。” “原来你喜欢一个撒传单的小姑娘,那可不是我。” “你俩太像,喜欢她就是喜欢你!” 邹士夔脱口而出,连自己也吃惊不小。剑瑛两颊绯红,发急说道:“我可不愿当别人替身,以后不许说,再说我生气啦!” 邹士夔连忙道歉,剑瑛却转过头,不理睬他。邹士夔为逗她开心说:“现在,我作为一名记者,采访大明星剑瑛小姐,请问你是如何走上艺术道路的?” 剑瑛被逗得笑了,嘴上却说:“别闹,我还不是明星。” “我写文章捧红你!” “大记者眼界高,追大明星都来不及,哪会关注我一个小角色。” “不会,我只为你一个人写新闻。我们拉钩约定,你好好演戏,我好好写新闻,我们俩双剑合璧,在上海滩闯出一番名堂。” 邹士夔伸出小手指,等待着。剑瑛也大方地伸出手指,勾在一起,回应道:“一言为定,全靠你咯!” “大明星成名之后不要忘了我噢?”邹士夔对着车窗外的大街高声叫喊。 “不会,我永远记得你!”剑瑛也有样学样,跟着喊叫。 满车厢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俩,而他俩全然不顾,继续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让马路边的梧桐树为证,我会永远照顾你,护着你!”邹士夔指着沿街一长溜站岗的法国梧桐。在法租界,当局为了展现法兰西风情,将法国梧桐引入上海。这些树树干青绿斑驳,树叶宽大,春夏季节遮天蔽日,宛如给马路撑起一把遮阳伞。而入秋之后,树叶飘落,满地金黄,煞是好看。 “你不诚心,梧桐树一年荣枯,年年换新,怎能为证?你想明年反悔吗?”剑瑛故意诘难。 “梧桐树树叶虽枯,但树干树根却不会死,开春又会发芽萌生,代表我待你的心年年如新,百死不悔!” 在迁都京都之前,奈良是日本的首都,史称“平城京”,整个城市仿照中国唐代长安、洛阳的都城样式建造,古迹众多。春日大社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家神社,是为当时的掌权者藤原家族的守护神而建造起来的。 理查德走在参天的古树下,沿途是信徒供奉的无数石灯笼。如果是在每年八月的万灯节,石灯点亮,漫山遍野灯火摇曳,美不胜收。此刻没到八月,进入春日大社,满眼是刚刚开败的紫藤,枯萎的花瓣夹杂在盛放的花串中,远看像垂下的粉色风铃。理查德本来对神秘的东方文化很有兴趣,作为一个旅行的访客,洋人出现在春日大社应该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翠绿山林中朱红建筑格外醒目,神官正主持日本婚礼,在围观的人群当中,理查德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凑过去,拍一下那人肩膀,轻声说:“河野君,别来无恙?” 河野秀贞回头,睁大的眼睛透着惊喜,回答道:“真是你!没想到上海一别,在这里咱们重逢了,我该叫你约翰逊(这是理查德在上海期间用的化名),还是施密特?” “在这里我用施密特的名字。真没想到你回日本了,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报道,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来找你。”理查德高兴地说,“可我一个洋人,怕给你造成不利影响,所以让宫本代表我来,你们接头还顺利吗?” “说实话不太顺利。你派来的那个叫宫本的家伙太笨拙,说有个上海的老朋友施密特想见我。搜肠刮肚,我实在想不出有这么个朋友,还以为是某个知道我底细的密探呢,把我吓一大跳。不过后来我终于搞明白,猜多半是你。” 理查德哈哈大笑:“我知道这么直接来找你很莽撞,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怎么来东京啦?”河野问。 两人离开春日大社,往僻静的若草山走去。 理查德缓缓道来:“回到莫斯科后,别尔津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去欧洲,另一个是来东京。也许是东方情结作祟吧,我开玩笑说在东京我也许能干点事。” “你来日本带着什么任务?”河野单刀直入地问。 “密切注视满洲事变(即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对苏政策,同时认真研究日本是否计划进攻苏联这个问题。这是我来日本的唯一任务,所以我需要你帮助。” 通往若草山的小径冷僻幽静,两旁古树林立,遮天蔽日。河野犹豫不决,对理查德的要求没有立刻回应。 “咱俩在上海合作得很好,我相信在日本,你会给我更大帮助。”理查德急切地催促。 “在上海与在东京不一样。”河野终于说出心中困惑,“说到底,我是个爱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