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士夔满眼敬佩。一个年轻的富家娇小姐,遇到天塌下来的大事,不慌不忙,没有急于逃命,反而先想到别人,这样甘于牺牲的奉献精神,令人动容。要知道,此时先走与后走,可能就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 “怎么救,有想法吗?我帮你!” “我帮你”三个字让关维祐几乎溢出眼泪,危难当头,最是考验人的时刻。她感激地看一眼邹士夔,说:“我先得想法子见到李春萍。” “怎么见?都是敌人埋伏,你去是自投罗网。”邹士夔急切地阻止。 “仗着敌人现在不敢对我动手,我去闯一闯,兴许能见到李春萍。” “太危险!” “我主意已定,你别再劝!”关维祐坚定地回答。 傍晚,先施公司一带的大马路热闹起来。关维祐坐自备车来到先施公司门口,跳下车,她吩咐司机回去,不用等她。 “小姐,真不用等你了?其实,我没事,可以等,老爷让我一直跟着你。”平常关维祐都会让司机等着,可今天一反常态,司机不知所措。 关维祐已转身欲离开,一听这话,一怔,身体一抖。此去凶险异常,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她本已抱定牺牲的决心,可司机提到她父亲,一直紧绷的心突然碎裂,万般柔情与眷恋喷涌而出,让她几乎迈不开步伐。 关维祐转身回到车旁,对司机说:“告诉爸妈,让他们保重!” “小姐,你今天是怎么啦?”司机觉得关维祐神情举止十分异常。 关维祐倏然转身,怕喷涌而出的热泪让司机看见。她脚步飞快,急速钻入先施公司,生怕走的慢了,会动摇决心,不能再鼓起勇气去完成这近乎自投罗网的冒险。百货公司里正在大减价,上等的湖绸价格打六折,天气渐暖,湖绸是制作旗袍的上佳衣料,商场里人满为患,太太小姐争相抢购。关维祐像在人海当中游泳,艰难地穿过商场,从后门挤出去,跨入后马路。 都会旅社一切如常,斜对面的米铺已经上门板打烊,弄堂口的面摊支出来,劈柴在炉膛里烧得噼啪作响,而流莺暗门子躲在弄堂里,露出半张脸,巧笑着勾引路人。关维祐走过弄堂口的大烟馆“福寿宫”,这是初遇邹士夔的地方,于是她下意识朝店堂里张望,一张熟悉的脸闪现在她眼前,邹士夔换回一身“短衫班”(指做苦力的下等劳动者)打扮,一边与掌柜的胡搅蛮缠,一边朝她挤眼睛。 关维祐心里流过一阵暖意,微微点头,然后勇敢地扎入隔壁都会旅社。 “请问,傅香铨住在哪个房间?”她问。 柜台上的伙计换了人,换上刘阎王本人。他调查过关维祐,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如今看见她竟然敢亲自跑来这里,不禁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关维祐亲自出马取情报,说明共产国际真的没人,怪不得这两天一直没等到猎物,刘阎王想。望着眼前楚楚动人的姑娘,他咽一口口水,恨不得一口吞下眼前的娇小姐。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从截获的电报获知,司徒慧要明天下午才登上赴上海的船,如果现在抓捕关维祐,消息一旦走漏,司徒慧就会逃之夭夭。必须等到明天下午,等到司徒慧上船,那时候就可以一并抓捕傅香铨与关维祐,把共产国际在上海的地下潜伏网络一网打尽。 刘阎王知道自己满脸凶恶,所以尽量堆出笑容,做的像一个真正的旅社掌柜:“对不住,我愣神了。请问您贵姓?” 他想最后确认关维祐的身份。 关维祐知道眼前这人一定是敌人伪装的,她竭尽全力控制住狂跳的心,将两手绞在一起,不让身子的颤抖特别明显,屏住呼吸说:“我姓关。” 一个穿大褂的男子无所事事走进店堂,往她身上瞟一眼,走进后面客房。关维祐竟然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这一定是敌人的埋伏。 “傅香铨在202,两楼的上房,您这边请。”刘阎王权衡利弊,终于没将关维祐指向底楼的陷阱。眼看着这个姑娘登上扶梯,他心中狠狠骂道:“让你猖狂个一天半天,然后再收拾你也不迟。” 顺着他指点,关维祐登上扶梯,敲202的房门。房门拉开一道缝,一个女人警惕地看着来客。 “我姓关,我找傅香铨。”关维祐细声细气地说。 女人迟疑,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开门。 “司徒慧托我来看望你们。”关维祐为打消她顾虑,特地加一句。 李春萍面容放光,赶紧开门让关维祐进来,然后掩上门,站在门边谛听一会儿,确认没人在外面听壁脚,才回身招呼客人。 “我是一直跟你们电报往来的关维祐。” “原来是你。”李春萍认出来人正是曾与他们在武汉接头的关维祐,展开笑容,“我等你很久,怎么现在才出现?” 两人坐下,压低声音悄悄说话。 “怎么,一直没人来跟你接头?”关维祐惊讶地问。 “没有,到上海快一个礼拜了,我天天不敢出门等着,却始终没见到一个人影,怪事。”李春萍坦诚地回答。 关维祐黛眉微颦,说:“先后有两拨同志来跟你接头,都被抓了。敌人现在已经控制了整个旅社,周围都是他们的人,你现在就好比是一个诱饵,敌人用你来钓鱼,引咱们的人上钩。” “啥?”李春萍顿时紧张起来,“怪不得我发现出门被人跟踪了。” “现在形势十分危险,约瑟夫已经被捕,小组群龙无首。” “司徒慧还好吗?”李春萍的心被揪起来,最担心丈夫的安危。 “他一切都好,已经抵达青岛。他也非常挂念你,一直来电报问你跟孩子的情况。我已设法通知他,让他自己逃跑,不要到上海来跟你汇合。”关维祐面色严峻,“倒是你这边,情况危急。” “情报怎么办?”李春萍心存侥幸,“我把情报交给你,然后带着孩子去青岛。” “情报已经不重要。敌人既然敢用情报做诱饵,说明已经没有价值。”关维祐实话实说。 李春萍长叹一声:“咱们可是千辛万苦才把情报带到上海,怎么说没用就没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