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官詹姆斯中校走到列队前头,高声喊道:“一等兵莫里斯,出列!” 莫里斯从队列中正步走到司令官面前,立正敬礼。他是个高大的小伙子,栗色头发,身材瘦削,却肌肉饱满,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莫里斯,祝贺你,为国王陛下(当时为乔治五世)服役期满,今日光荣退役。”司令伸出右手,同莫里斯有力地握手。然后按照程序,为他揭下领章与肩章。 队友们鼓掌,莫里斯眼睛里噙满热泪。 “你不必参加早操。”司令官止住他,“在我办公室,有一位绅士在等你,现在就去见他。” “是!”莫里斯仍然习惯性地立正敬礼。 “滚吧,莫里斯先生,从此别让我在这里看到你。”司令官没有回礼,而是笑嘻嘻地冲他屁股踹一脚,引得士兵们哄堂大笑。 莫里斯莫名其妙地来到司令官办公室敲门。门没有关,一位须发花白的老绅士和蔼地请他进入。此人头发稀疏,却梳理得一丝不乱,穿一身高档的羊毛哔叽呢西服,白衬衫袖口缀有家族徽章的金扣子,皮肤光润,一看就知道是长期养尊处优的贵族。 “一等兵莫里斯向您报到!”莫里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仍然习惯性地按照兵营的礼仪做。 “莫里斯,你不再是大英帝国的士兵,而是她的臣民,你必须尽快习惯平民的生活方式。”老头呵呵笑着,“按照惯例,你服役期间表现良好,可以得到回英国的单程船票与一笔退役金。退役以后的生活,你怎么打算,想回英国吗?” 莫里斯一下子变得很拘谨,仿佛除了立正敬礼之外,他就手足无措了。 “不瞒您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多数人迫不及待地要回英国,还有的人想去印度,或者往东去美国碰碰运气,都是不错的选择,你可以在怡和洋行得到船票。” 莫里斯犹豫:“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我在英格兰有六个兄弟、二个姐妹,我经常跟他们通信,了解一点国内的情况。现在工作很难找,兄弟姐妹一半都失业了。我们家只是平头百姓,没什么门路,所以回去之后不能保证找到工作。如果您能提供帮助,我会感激不尽。” 老头耸肩:“恐怕要让你失望,英国远在万里之外,我帮不了你。” 莫里斯有点被激怒:“既然您帮不了我,还要问我怎么打算,这不是拿我寻开心么?” 此时,司令官詹姆斯中校进来,对莫里斯介绍:“你们俩还不认识?我来介绍,这位是约翰。柯勒里先生,卜内门洋碱公司副总裁,工部局董事。” “莫里斯,如果你愿意留在中国,我倒是可以为你推荐工作。”柯勒里说。 莫里斯一听是个大人物,立刻收敛起怒容,恭顺地说:“其实我不想回国,也不想去印度或美国,那里人生地不熟。我六年之前来到上海,这里我待惯了。您可以为我推荐工作,那是再好不过。” “莫里斯,我听司令官说,你是个忠诚的士兵,大英帝国在海外的殖民地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你看,上海虽然与英国相距万里,可是帝国在远东的利益大多在这里。留下来吧,我将把你推荐给工部局巡捕房,你脱下军服可以直接穿上警服,工作性质没有变,一样是保护帝国的利益。” “我听候您的安排。”莫里斯立正。 柯勒里热情地跟莫里斯握手,算是达成一致。同时,将一份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他。 “这是推荐信,你休假一段时间之后,可以去工部局警务处报到。你应得的船票,我让他们折算成现金,与退役金一块儿发给你。好好享受你的休假。” 莫里斯把信揣进衣兜,准备告辞。 “莫里斯,你留在上海,跟回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知道吗?”柯勒里突然问。 “知道,在上海凭我的脸,就足以混上人上人。若在国内,我一无所长,就是个屁。”莫里斯自嘲。 柯勒里点头:“对,你在上海会拥有中国人不敢祈及的高薪与地位,过着高人一等的生活。这一切不是凭脸,而是远在万里的大英帝国造就了你。离开帝国的荣耀,你屁都不是。所以,请你好好保护她!” “遵命!”莫里斯立正敬礼。 莫里斯走后,司令官问柯勒里:“O。100(柯勒里的代号),你确定需要他?” “不是我需要他,是正在酝酿的东方行动需要他。到目前为止,东方行动的所有成员都是工部局或商界的头面人物,缺少行动人才,想干什么,没有跑腿的人。他服役表现良好,是个神枪手,我看好他。而且,不仅是他,以后这个军营退役的人,我们都要尝试让他们留在上海,以备不时之需。” “请恕我直言,您有点杞人忧天。日本人咄咄逼人,那是对中国,对我们还是恭顺的。在远东,无论是上海还是东京,大英帝国的旗帜仍然是不可冒犯的。” “我宁愿我看走眼,可是日本人表面的恭顺已经掩藏不住勃勃野心,迟早他们会像对中国人那样对付我们。东方行动就是未雨绸缪,在与日本人摊牌时派用场的。” “我承认,日本人的军队是一只可怕的野兽,可是日本的经济恐怕支撑不了军人的野心。别忘了,大英帝国不仅在中国,在东南亚、印度都有殖民地与驻军,实力强大,足以震慑小日本。我希望,您的东方行动永远没有实施的一天。” “司令官阁下,但愿一切如您所愿。不过我不得不提醒您,日本人一贯干蛇吞象的勾当,当年甲午战争、日俄战争都是如此,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同一天下午,往来于中国与美国之间的胡佛总统号豪华邮轮停靠上海港外虹桥中栈招商局码头,从轮船的客舱下来一位身材伟岸、一头棕色卷发的白人男子。他长一张长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嘴唇绷的紧,不经意间流露出不苟言笑的神态。身上穿一件薄花呢浅色西装,戴丝质玫红领带,一看就是洋行大班或富家子弟的模样。他提一只LANCEL牌小皮箱,身后跟着提大包小包行李的黑人船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