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霞在411房间住下,透过门缝监视对面的动静,可是很久对面不打开门,没有人员进出,只有房门上气窗开着,传出洗牌的哗哗声。白玉霞心中着急,回头看见儿子在拍小皮球,她灵机一动,索性打开房门。 “来,贝贝,妈妈跟你玩皮球。” 儿子一听喜上心头,连忙将皮球抛给妈妈。两个人一路拍球,一路追逐,房间走廊里满是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楼梯口放哨的是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他似乎有所担忧,却不便出面阻止。此时,皮球滚到他脚下,眼看就要掉下楼梯,他伸脚踩住。贝贝蹒跚跑过去,天真无邪的脸庞仰头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叔叔,还给我。”孩子奶声奶气地说。 放哨的人笑了,蹲下来,把球交还给孩子,还特意吩咐说:“别在楼梯口玩,危险。” 白玉霞赶过去道谢,仔细端详那人眼神,看不出任何戒备。她估摸这个哨被孩子废了。 白玉霞与儿子索性挪到412房间门口玩,趁人不注意,把皮球通过打开的气窗投进412房间里。然后,白玉霞拉着儿子,大大方方去敲门,门打开一半,一个左脸颊上长痦子的青年男人拿出皮球,还给孩子,顺手撸撸孩子头发。 “小娃儿,几岁啦?从哪儿来?” 白玉霞客气地道谢,用老家天津话说:“俺们天津来,这孩子非要玩皮球,对不起,把你们惊动了。” 白玉霞心中狂喜,但是她压住不露声色,责备儿子说:“贝贝,你看,差点砸破人家的玻璃窗。俺们还是到楼下空地上去玩,好不好?”于是自然而然地拉着孩子走下楼。 汪勇毅听取白玉霞回报,来不及夸奖她,急忙召集手下冲上四楼。门口放哨的人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知道不妙,连忙从学生制服底下拔出枪,可还是慢一步,被住411房间的特务从背后一刀斜插后腰,痛苦地倒下。 “快逃!”他最后大声报警。 可是来不及了,门房打开锁,房门被一脚踹开,里面麻将桌上坐着四个人,旁边还立着三个,他们都惊呆了。这些人看见不速之客闯进来,连忙抓起桌子上的文件,塞进嘴里咀嚼。 汪勇毅穿帕克风衣,戴黑色细尼子礼帽,以胜利者的姿态踱进来,指示特务扼住这些人的喉咙,将文件从嘴里掏出来。 这天晚上,警号983的莫里斯第一次出任务。自从退役之后,按照柯勒里先生指引,他顺利进入工部局警务处,当上了一名巡捕。经过六个礼拜艰苦训练,他考试合格被分派到戈登路(今江宁路)巡捕房。莫里斯仍然保持军队里的作息习惯:每天清晨6点起床,穿上便衣开始马路跑,沿戈登路、静安寺路一直跑到跑马厅(今人民广场),再折返回来。洗漱干净之后,他换上一身黑色巡捕号衣,扎好皮带,8点准时出现在巡捕房吃早餐,那里的英国职员沙龙供应典型的英国早餐。巡捕房是公共租界权利分层的一个缩影,最上层是盎格鲁萨克森民族(英美两国人),其次是欧洲大陆的洋人,再下一个层次轮到日本人,人数最多的华人只能排在日本人后面,最底层的是白俄、印度人。而且,这样的等级并不因为警衔职位的高低有所扰乱。莫里斯是刚入职的雏鸟,可他在戈登路巡捕房,比老资格的华捕探长地位还高。 这次任务是应华界中国公安的要求而进行的联合搜查行动。按照租界法律,中国公安在租界没有执法权,要捕人必须通过巡捕房,然后双方一起行动。但在实际过程中,往往以中国公安为主,巡捕房出两个人只是应应卯,刷一波存在感。所以,莫里斯作为租界警权的象征,跟在汪勇毅屁股后面扑向目标。 邹士夔听到楼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冯剑白交代过他,不要下去开门,因为他自己有钥匙。他透过老虎窗,看见楼下遍布持枪的警察与巡捕。 “不妙,我暴露了。”邹士夔打开老虎窗,小心不弄出声响,爬上屋顶,可是脚下的瓦片被踩得稀里哗啦作响。 “有人逃跑,快追!”汪勇毅叫道。 警察与巡捕砸开房门,追上楼顶。 “站住,再跑就开枪啦。” 邹士夔心里想,被你们抓住就完了,脚下加紧,索性不顾一切狂奔起来。 “啪——啪——啪”一阵脆响划破夜空。 莫里斯是神枪手,看见警察胡乱放枪心中好笑。他站定举起手枪,将准星瞄准目标后背心。刚要搂扳机,却被汪勇毅按下枪头。 “要活的!” 莫里斯听得懂一些中文。他把枪压低,扣动扳机,一枪打在邹士夔脚下的瓦片上。邹士夔一惊,四分五裂的瓦片碎块蹦起来击中脚踝,他吃痛一下子跌倒。几个警察蜂拥上来,按住他,将双臂反拷背后。 正当首都警察厅闹得鸡飞狗跳却一筹莫展的时候,陈树功可没闲着。他带人远赴福建宁德,调查孙舞阳老家。本来大伙儿都认为这是日本奸细的伪装身份,当不得真,也查无凭据。不料,宁德县真有孙舞阳这号人!毕业于上海中德医院护理班,后在中央医院工作,一切资料都对得上,分毫不差。 陈树功有点懵,原来只是应付上司走形式,没想到会捞到真材实料。他带人赶到孙舞阳老宅。那是当地镇上一座高敞的青砖厝,弓形翘脚码头墙好似燕尾。与周围黄砖青瓦的黄土厝形成对比,喻示这是当地一个大户人家。 陈树功拍门,应门的是一个老头,他家的老长工。陪着一起来的当地警察问:“孙老爷在吗?” 老长工两眼浑浊,为人木讷,茫然地拉开大门,让客人进屋。于是,呼啦啦一大片约莫十多个轻壮小伙子涌入门厅。 堂屋正厅上摆着巨幅的紫檀供案,昏暗的日光照见墙上挂的绢本画像,是官帽朝服的清瘦老头与凤冠霞帔的正妻,表明这一家祖上曾是官宦出身。堂屋下对门各摆三对紫檀座椅,明朝的款,仅这一堂红木,就亮出主人家家底不凡。陈树功看一圈,心中惋惜,好好一个身世清白的富家女子,干什么不好,去当日本人间谍,平白无故辱没了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