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沈栋趾高气昂地漫步踱出来。王吉芬看见急忙小碎步跑上去，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将樟木匣子交到他手上。 　　 沈栋一把揽过匣子，啪一声掀起盖子，又利索地关上，满意地吧唧着嘴，夸海口说：“师母，您放心，只要钱到，没有办不成的事。您在家安心听好吧。” 　　 王吉芬刚把匣子交出去，双手空落落的，微微颤抖。她笑得更灿烂了，让人觉得假模假式，像硬逼出来的。 　　 “沈长官，你......”王吉芬迟疑，“你给我打张收条呗，毕竟这么大款项。” 　　 沈栋拉下脸，不悦地说：“师母，您要是信不过我，钱您拿走。” 　　 “我不是这意思......” 　　 沈栋没等她说完，打断道：“其实这钱都是打点给关键人物的，他们会给我打收条吗？而且赵老师当年在学校提携帮助我，如果昧了良心私吞老师的救命钱，我还是人吗？我不仅不会落一分钱好处，还得赔上茶钱跑腿费。” 　　 “你辛苦！”王吉芬陪笑，“老师过去常在我面前念叨，这么多学生当中，只有你最仁义、厚道。” 　　 “为老师办事，再辛苦我没怨言。”沈栋回答，“只是打收条，太戳心了，这不打我脸么！” 　　 王吉芬急忙摇手：“当我放屁，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识没眼色，你千万别跟我计较。” 　　 沈栋点头，收起樟木匣子。王吉芬千恩万谢，方才离去。 　　 邹士夔把一切看在眼里，急得跺脚，摆明了这小子不怀好意。等王吉芬离开，邹士夔冲进公安局大门，晃一晃手中党务调查科派司，岗哨立刻立正让他进入。 　　 他闯进特务股办公室，沈栋正躲在办公桌后面藏樟木匣子。他直起身，见是故人，随便招呼道：“邹士夔，稀客呀，啥风把你刮来啦？” 　　 “沈科长满脸红光，我掐指一算，该不会是招财进宝了吧？”邹士夔揶揄。 　　 沈栋面露尴尬，干笑几声：“别科长不科长的，不是寒碜我么？跟你这个傅局长面前的大红人比，我算哪根葱？” 　　 “别，你这个葱可会装蒜啦。”邹士夔继续点他。 　　 沈栋不知道邹士夔目睹刚才一切，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仍然赔笑说：“兄弟，你今天是吃了呛药啦？”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 　　 “我寻思也没得罪你呀？”沈栋抓头发仔细想。 　　 “老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吃了不该吃的，得吐出来；拿了不该拿的，你说怎么办？”邹士夔一层层把话挑明了。 　　 沈栋一下明白，自己收受师母请托钱财的一幕被邹士夔撞见了。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难看极了。 　　 “我承认是拿了师母的钱。可那是她请我办事，上下打点用的，现如今托人办事，手里不提一点硬货，别人哪会给你好脸。你放心，这钱一分也不会落我口袋。”沈栋辩解。 　　 “编，继续编。”邹士夔满脸鄙视瞧着沈栋，看的他心里发毛，“就你？刚提科长没几天，屁股还没坐热，竟敢夸口能救出赵老师？” 　　 “我没说一定能，可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栋狡辩，“师母求上门，我能推得了吗？” 　　 “没能耐没把握也敢收钱，能不能办成你心里没谱么？这跟诈骗有啥两样！”邹士夔气愤地质问，“你敢说自己没一点私心？这打点的钱怕是一大半得进你腰包。” 　　 沈栋被邹士夔说破心思，狡黠地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替人办事拿点酬劳怎么就不成了？” 　　 “这钱是师母卖房子筹的，现在一家人无家可归，你一伸手全拿走，亏心不亏心？” 　　 “捞人容易吗？赵老师犯得可是死罪。这点钱全花了，未必能把事情抹平。” 　　 “你也知道不容易？以你的能力与人脉，根本办不成这事，你心里没数吗？”邹士夔愤怒至极，“最后结果一定是人没捞出来，钱全被骗光了，让师母落得人财两空。” 　　 “你倒是有人脉，傅局长待你如亲儿子似的。我跟你交个底，赵老师能不能放出来，全凭他一句话。可你想过站出来帮师母一把没有？”沈栋反问。 　　 邹士夔像被人踹了一个窝心脚，竟无言反驳。要不是老开严厉禁止他出手，怎会眼睁睁看着师母上当受骗。 　　 “我怎么没想到你有办法。”沈栋无耻地奸笑，“要不，这事你出马摆平，凭你跟傅局长关系，手到擒来，不费功夫。” 　　 “我恐怕无能为力。”这回轮到邹士夔推托。 　　 “不让你白干，这钱我不能独吞，咱俩一人一半。”沈栋提议。 　　 邹士夔有苦说不出：“你有脸收钱，我凭啥给你擦屁股？” 　　 “我老师也是你老师。当年你被捕，亏得他还组织全市大游行，营救过你呢！”沈栋不依不饶，想把责任全推邹士夔身上。 　　 “你把钱交出来。”邹士夔喝道。 　　 “合着你也是看上这笔钱，想分一杯羹，是吧？”沈栋冷笑。 　　 “我让你把钱还给师母！” 　　 “你先替师母把事办了。”沈栋刁难。 　　 邹士夔血气冲头，一跺脚，将老开的命令置之脑后，说：“行，我这就去找傅醒华。先把钱给我，你不办事还占着钱干嘛！” 　　 沈栋双手举到胸口，做一个防御的姿势：“我得帮师母把钱看住了，等你把事情办好，我再给你也不迟。” 　　 邹士夔怒目盯着沈栋，眼神中渐渐升起杀气。沈栋嬉皮笑脸，邹士夔看着他这张脸觉得恶心，转身摔门而去。 　　 走在公安局的长廊上，他心里掠过一阵悲凉，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一个有志爱国青年，怎么就沦落为见钱眼开的无赖？ 　　 公安局人声嘈杂，三四名私娼被便衣推搡着，与邹士夔迎面擦身而过。她们哭丧着脸，一路踉跄一路哀求。被逮着的小偷私底下将几张钞票塞进警察裤子口袋，两人暧昧地笑。街头斗殴的混混被黑皮教训，忍气吞声却又满脸不服气。公安局真是个修罗场，在这里待上半天，就能阅尽世相人生，足以毁灭一个人数十年培养起来的教养。社会是个大染缸，一点不错！ 　　 正在邹士夔一路走一路感慨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呼唤他。他停住脚步张望。 　　 “邹先生——！”一个弱弱的女声从角落里冒出来。邹士夔循声看过去，在乌烟瘴气的人头背后，一个漂亮女子望着他，既恐惧又满怀希望。邹士夔看着这张脸庞，似曾相识，可一时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