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栋嫌脏,可备不住汪勇毅一瞪眼,只能乖乖地从了。这真是好东西,只一泡烟,沈栋顿时觉得天澄明了,啥烦恼也没有,心底里欢欣无比。他人躺在肮脏不堪的芦席上,轻快地哼着小曲,脚趾尖打起拍子,仿佛从淤泥里开出莲花,托着他直升天堂。 从此,他迷上了这种感觉,几天不碰心里空落落的,恓惶无比。今天,老头见是熟客,也不搭话,递给他一杆烟枪与一团黑糊糊的“土”,任由他自己找地方躺下。 吸久了,他开始上道,慢慢品出这团“土”实在不是真正的“土”,而是“土渣”——被人吸剩下的残渣再添水,捏吧捏吧拢成一团“土渣”,卖十文钱一团,专门供给下三滥的底层人渣。 啥时候能吸上最好的“土”,这是他萦绕心头的一个念想。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上午十点半,斯文里响起一声枪响,邻居们以为是哪家坏小子玩炮仗,所以没人在意。不一会儿,隔壁陈阿婆好奇走过来瞧,157号大门敞开,只见那家主人周子猷倒在血泊中。 陈阿婆不停地惊叫,双腿一软,趴在地上。 周围的人闻声赶来,有人叫“快送医院!”有人却叫“快喊警察!”弄堂里乱成一团。 当天晚上,邹士夔正在报馆看当天报纸的清样,接到赵正轩电话。 “斯文里的案子是你们做下的吗?”电话里赵正轩急切地说。 邹士夔这才知道红队动手了。他急忙翻找报纸清样,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一则新闻:“斯文里发生凶杀案,银行职员命丧枪下。” 当年上海是犯罪的天堂,每天发生好几起凶杀案,大多是黑帮之间寻衅斗殴抢地盘。所以人们见怪不怪,报纸也仅仅将这类新闻放在不起眼的报尾,难怪邹士夔没注意到。 “放心,不是针对你。”他强压狂跳的心,装作平静地回答。 “打错了,知道吗?”电话那头赵正轩更急了。 邹士夔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你说什么?” “斯文里分东西两部分,当中仅隔一条羊肠小路大通路(今大田路)。你们打的是东斯文里,咱们住在西斯文里。” 邹士夔住在法租界一带,对北边公共租界临近苏州河的地形不了解,根本没想到会有两个斯文里。 “我上回去,没看到有东、西斯文里的标识呀。”他说。 “没标东西,统称斯文里,附近人都分得清,外人容易搞混,你搞错了情有可原。” “门牌号码也一样?”邹士夔奇怪了,“按理说门牌应该不一样。” “门牌号码也一样,都只有单号。傅醒华选择那里做联络点,这就是玄机所在!” 邹士夔心里咯噔一下,绝望地想:这下搞砸了! “我上回怎么没走错?”他问。 “你是误打误撞走对了地方。” “那么说,你们的机关还在老地方?” 赵正轩回答:“暂时还在,不过大家人心惶惶,已经上报傅醒华要求搬地方。我看,凭傅醒华的机敏,这个机关很快就会搬走,你们得抓紧了。” 邹士夔惊出一身冷汗,马上回家让剑瑛立刻给老开送信,要求紧急见面。可死信箱的联络渠道特别慢,一来一往没有两三天不行。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邹士夔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 后天就是礼拜四,邹士夔等不及了。 “你知道区祖望住在哪里,对不对?”他问剑瑛。 红队队员的住所是机密,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一般不会掌握。可凭剑瑛与区祖望的亲密关系,说不定她会违反纪律知道一些。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邹士夔想试试。 剑瑛知道情况也着急,不过毕竟是违反纪律的事,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区祖望去外地办货,不知道回来没有。” 果然有门!邹士夔请求道:“你带我去一趟。” “真不一定在。”剑瑛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却开始换出门的衣裳。 “管不了这么多,再晚叛徒们就逃走了。” 剑瑛带着邹士夔来到法租界霞飞路。这里是法租界的商业街,街市热闹,虽比不上南京路四大百货公司那样奢华盛大气派,却有充满法式风情的精品店铺,点缀其间。特别是这里的高级手工定制女装店,打板样式直接驳自法国当季的流行时尚,店里的白俄女店员,待客殷勤,态度温顺,其身姿曼妙,是展示流行衣裳的最佳模特儿。拐角面包店一炉法式长棍刚刚出炉,满街荡漾浓郁的牛奶香味。俗话说,大隐隐于市,红队掌门挑藏身之处的眼光着实不同凡人。他俩来到霞飞路、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十字路口附近的老凤祥银楼楼上,一敲门区祖望果真在! “你们怎么能来这里!”区祖望凶神恶煞似的质问,“剑瑛,你害死我了。” 他把他们让进屋子,关好门。 “别怪剑瑛,是我让她带路的。”不等剑瑛回答,邹士夔抢先说,“我有紧急情况,要立刻马上见到龚队长。” “他出门办货,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区祖望拒绝。 “你也出门办货,怎么没走?”邹士夔质问。 “我感冒发烧,怕传染给别人,提前回来。” “这么说这次打狗行动你没参与?”剑瑛问。 区祖望点头:“让我先回家休养。” “他在哪里,赶紧带我去。”邹士夔神色严峻地要求。 “你找他干什么?”区祖望挑衅地看着他。 “你们打错地方啦!”邹士夔把情况仔细说一遍。 “那还不是怪你没提供准确情报。”区祖望拍案骂道。 “都怪我!现在怪我有用吗?”邹士夔懊恼地说,“当务之急是再干一次,后天礼拜四,正是胡耀宗与沈栋这两个叛徒到联络点报到的日子,错过就没机会了。告诉我,龚队长住在哪里?” “在红队,只有上级知道下级住在哪里,没有下级知道上级的住处。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再说即便知道,打狗行动刚刚结束,他应该在外地避风头,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邹士夔懊恼得抽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