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帮我们参谋参谋,这条金笔好看吗?”剑瑛问那人,这是接头暗语。一般特务接头,所用暗号必须遵守两项原则:一是采用符合当时环境的寻常话,二是话中必须要有特异性的词,譬如用不常见的“这条金笔”代替一般所讲的“这支金笔”,以免误认。 “小姐,你真好眼光,这条金笔也是我中意的。”那人说。 邹士夔与剑瑛心里一惊,这声音好熟! 那人抬手举起帽檐,剑瑛几乎惊叫起来,连忙用手掩住嘴唇。原来那人正是区祖望!自从剧团解散之后,他没再出现过,剑瑛知道他去了梦寐以求的“打狗队”。 邹士夔也很开心,不过眼下情形,不容他们从容叙旧。 “怎么是你?”邹士夔问。 “老开让我来接你们,他在另一个地方等,赶快跟我走吧。”说完,区祖望转身离去。 邹士夔与剑瑛连忙跟上。区祖望头也不回,直奔楼梯。走着走着,邹士夔回头发现不对劲,身后有三个陌生人亦步亦趋紧跟着。他们是谁? 邹士夔浑身一激灵,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假使是“红队”,那没关系。假使是国民党特务,怎么办呢? 邹士夔暗暗扯剑瑛的衣袖,朝身后努嘴,暗示她身后长“尾巴”了。剑瑛回头一看,面色顿时铁青。 没等他俩商量好采取行动,身后三个人像是看穿他俩心思,立刻贴上来,左右夹住他俩。 “你们是谁?”邹士夔怒问。 夹住邹士夔的人开口轻声回答:“别激动,我们跟区祖望一伙的。乖乖跟着走,否则别怪不客气。” 他朝剑瑛那边努嘴。邹士夔看过去,只见夹住剑瑛的男子袖子里露出一短截刀刃,而他腰际也感到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自己。 邹士夔心头的疑云更重了:为啥这样对待他俩?“打狗队”是制裁叛徒的,他们出动,算什么意思? 三个男子挟持邹士夔与剑瑛,跟在区祖望身后,从永安公司后门迅速走出。由于他们行动敏捷,悄无声息,没有引起店内顾客丝毫注意。他们站到二马路(今九江路)人行道上,二马路是一条相对僻静的马路。只一眨眼的功夫,一辆黑色汽车开到他们面前,车门打开,邹士夔与剑瑛被推入车厢后排,左右各坐一名男子,仍然把他俩夹在当中。区祖望跳上前座,车门一关,汽车立刻飞驰而去。 剑瑛心中不安,问区祖望:“把我们带哪儿去?” 区祖望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比一个嘘声,让他俩别说话。然后小声说:“委屈你俩一回,绑上眼睛吧,这是老开的命令。” 听他这么一说,邹士夔与剑瑛顺从地让身边人绑上眼罩。汽车在黑夜中狂奔,邹士夔凝神谛听。一开始还人声鼎沸,汽车喇叭声与黄包车夫的咒骂声响成一片。渐渐地,声音寥落,显然驶离了闹市。不一会儿,汽车明显上下坡,邹士夔估计是过桥了。 又开了半个小时,汽车噶然停止。邹士夔与剑瑛被推下车,带到一幢房子内。 邹士夔眼前的眼罩被取下,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好一会儿,他才适应,看清这是一个石库门房子的客堂。房间里站三个人,为首的一个三十出头,矮小精瘦,目光炯炯有神,邹士夔一眼就认出,他是当时躲避巡捕追捕进入剧院的尖锋“打狗队”龚队长! 区祖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神里尽是鄙夷与憎恨。第三个人是一名彪形大汉,手臂比邹士夔大腿还粗,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毫无表情。 “您是龚队长?”邹士夔想确认。 “你认识我?”龚队长惊讶。 “您曾避入湖社礼堂躲开敌人抓捕,我还掩护过您呢。” 龚队长细想,却想不起来。 “别套近乎。”龚队长冷若冰霜地回答。 “剑瑛呢?”邹士夔惊觉剑瑛已不在身边,不知被带到哪里。 “她在楼上,不用你操心。”区祖望说,“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老开在吗?我有重要情报向他汇报。”邹士夔问。他感到屋子里气氛不对劲,也许找到老开,就能解释清楚,解除误会。 没人回答,空气尴尬得像是凝固了一般,龚队长逼近邹士夔,伸手开始搜身。 “龚队长,你想找什么?”邹士夔虽然心里害怕,可脸上还是堆出笑容。 龚队长从他上衣内口袋中掏出国民党党证与徽章,拍在桌上问:“这是什么?!” 邹士夔知道误会大了,连忙说:“听我解释……” 没等他说完,区祖望一个箭步飞身跃到他身旁,捏住他手腕,反拗手臂,再给他脚弯里踹上一脚,邹士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狗特务!”区祖望愤怒地骂道。 “听说为打入我们内部,你演了一出苦肉计?”龚队长问。 “我不是国民党特务!”邹士夔申辩。 龚队长冷笑一声,一拳砸在国民党党证上,喝道:“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陌生大汉从背后亮出绳索,与区祖望一起,麻利地将邹士夔双手双臂捆成一根笤帚似的。此时邹士夔反而坦然,毫不畏惧地反问:“假使我真是国民党特务,会把这些证件放在身上让你们搜到吗?” “那是你大意了,没想到我们会绑架你搜身。” “它只是我对付国民党与地痞流氓的护身符。”邹士夔辩解。 “一派胡言!”龚队长打开党证念,“国民党中央党部党务调查科上海组调查员,官不小呀。老实讲,你是先加入国民党再打入我们内部,还是先混入我党再叛变投敌?” “我说是老开指示我打入国民党内部,你信吗?” 龚队长摇头:“好伶俐一张嘴。可惜,今天纵然说破天也是枉然,没人会信一个特务。” 龚队长从身后抽出一根细绳,猛地套在邹士夔脖子上。邹士夔亲眼目睹那双“铁钳”,五指粗短有力,手背厚实坚硬,虎口与食指、大拇指覆盖厚厚一层老茧,像铁甲一般。这双“铁钳”牢牢抓住绳子两端,绳子套在他脖子上,只要轻轻一用力,他必将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