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间，一开门，邹士夔一恍惚，仿佛剑瑛正坐在窗前等他。差点脱口而出叫她名字，等回过神来，只见一屋冷清。桌子上放置一面镜子，这是剑瑛特意留下的旧物，是不是给他留个念想，不得而知。他看镜子里的自己，满脸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样子，比前两天瘦了。抬头看向窗外，马路沿的那辆黑色雪佛兰汽车还在，另一辆福特汽车正在停车。 “找我，不必动用两辆车吧，这么大阵仗。”邹士夔摇头，心里好笑。他开始收拾衣物，打定主意明天出去找房子，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楼下一阵骚动，有人踩着扶梯奔上来。仅一眨眼功夫，房门被踢开，两个矮小却壮实的人闯进来，二话不说，架起邹士夔就走。 一路上他高声叫道：“强盗啊，光天化日绑票啦！” 可没人理会他，邻居们缩手缩脚呆立一旁，眼睁睁看着他被绑走，大家吓得说不出话来。 邹士夔被他俩挟持到雪佛兰轿车旁，车门打开，他拼命用脚抵住车门不肯上车。 “你们是谁？光天化日竟敢绑架！” 绑匪闷头不说话，其中一个一脚踢在他膝盖麻筋上，邹士夔腿弯一软，被塞入车厢。车门“砰”一声关上，司机立刻起步。 车厢内邹士夔挣扎，回顾左右两边，通过后车窗看见从福特轿车上跳下来几个人，想拦却没赶上。 “邹生，别乱动，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绑匪用日语说话。邹士夔一下子明白，是岩井派人劫了他。 汽车直奔外滩，到花园路拐弯北上，驶过外白渡桥，停在百老汇大厦（今上海大厦）门前。百老汇大厦坐落在苏州河北岸，因位于百老汇路（今大名路）起点，故名百老汇大厦。这座雄伟的建筑气势恢宏，楼高22层，像一只展翅的雄鹰，站在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汇点。它竣工于1934年春，是英国人产业。在ParkHotel（今国际饭店）建成之前，是上海最高的地标建筑，从楼顶俯视，外滩一线江景与万国建筑尽收眼底，是最佳风景观察点。这样的高档大厦服务对象当然不是中国人，而是专供来华洋人用的旅馆兼公寓，主要接待英、美洋行老板及高级职员等。 两个日本人将邹士夔拽出汽车，仍然不动声色地挟持他进入百老汇大厦，乘OTIS手摇电梯直上18层，进入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大套间，客厅是西洋简约风格，只一面墙上从顶到底绘制了一件巨幅浮世绘，一个厉鬼般的武士肩扛武士刀，手里搂一个肤色胜雪的和服美女，武士黯黑粗粝的筋肉与美女滑如凝脂的肌肤形成鲜明对照，让狰狞的更狰狞，柔媚的更柔媚。 岩井英一站在玻璃窗前，头肩上映着上海的天际，盯着邹士夔被拖到他面前。 “长官，我们去抓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行装，想逃跑。”日本打手汇报说。 岩井扬起手掌，一巴掌落在邹士夔脸颊上。邹士夔懵了，捂住脸问：“干嘛打人？” “可恶，拿着我的钱想跑路？”岩井恶狠狠地瞪着邹士夔，“中国人完全不值得信任！” 原来是奔钱而来，邹士夔松一口气。自从汇市上赚钱之后，他被其它更重要的事耽搁，一直没来得及向岩井汇报，以至于他误以为自己要携款逃跑。 “岩井先生，您误会了。”邹士夔也怒目相向，“仰赖于您提供的消息，这次我在外汇市场上又赚一笔，让您的钱翻了一番。” 岩井顿时脸色由阴转晴，掩饰不住欣喜，口气松下来：“为什么不及时汇报？” “被其它事耽搁了。”邹士夔也缓和下来，“你看，刚被老板差遣到南京采访，早上才回来。” “那为啥收拾行李？” “租的房到期，二房东要涨价，我寻思现如今我有能力让自己住的好一点。” “真不是逃跑？”岩井还是不相信。 “赚来的钱一分没动，都存在汇丰银行里，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邹士夔坦然地说，“去南京之前，我还琢磨将您的钱转回正金银行，这样就不会有今天这档子误会。” “我相信你。”岩井满意地说，“只要人在我手里，随你怎么说。以后，你必须每礼拜向我汇报一次，不可不打招呼就失踪。” 邹士夔冷笑摇头：“岩井先生，我认为咱俩是合伙关系，不是上下级隶属关系，我有自由。” 在岩井眼里，邹士夔又能赚钱又能搞情报，还愿意跟日本人合作，当时这样的人真不多。这一次误会让他下定决心，要把邹士夔紧紧攥在手心里。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岩井颔首点头，“总领馆打算成立一个中国班，处理从全国汇集来的各种信息，正好缺一个把中文翻译成日文的编译，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选。每月可支两百元薪水，很不错的职位。” 邹士夔明白，岩井这是想把自己拉入伙，便于更好地控制。不过反过来想，这也是一次良机，可以顺理成章钻入日本总领馆内部。邹士夔心中喜悦，但是不能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轻易入套，该摆谱的时候得摆谱。 “说实话，我不想受拘束。像咱们这样若即若离的状态，我最满意。” 岩井冷笑一声：“现在想抽身，恐怕没这么容易。” 岩井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取出一叠照片，扔在桌子上。邹士夔捡起一看，是他进入日领馆的照片。再抽下一张看，是他与岩井在鹤田吃饭。垫底的是几张他与岩井在吉原玫瑰喝酒狎伎的照片。原来岩井心机深沉，早打下伏笔。 “您要挟我？”邹士夔有所忌惮，这些照片要是公开，他会成为上海滩万人唾骂的卖国贼。 “我只是提醒你，你我早就绑在一起了。”岩井说，“再说，我开的薪水很不错，你不应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