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我当然认自己的祖国!”邹士夔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然后,他把见岩井的情况一五一十毫无隐瞒地告诉傅醒华。 傅醒华很感兴趣,反复翻看邹士夔交给他的日本总领馆出入证件,欣喜地说:“我不是做梦吧,还是你有办法,咱们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你终于打入日本人的核心!” “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接触到密级高的情报。” “没关系,只要你在里面,就好比咱们在日本人心脏里按了一个耳目,他怎么想怎么做,咱一目了然。”傅醒华激动的溢出泪花,偷偷抹眼泪,“你现在能接触到哪些情报?” “华北的情报比较多,如政府官员调动、经济商贸,物产民风等,价值不大。” 傅醒华摇头:“别低估自己,日本人最近正在华北搞事。去年底,土肥圆抛出《华北高度自治方案》,策动宋哲远、阎锡山与韩复榘,搞华北五省自治,企图迫使中央的势力退出华北,使华北成为第二个东北。你看到的情报印证了日本人蚕食华北的狼子野心。能查出情报来源吗?” 邹士夔惋惜地摇头:“这只有岩井掌握。” 傅醒华扼腕叹息:“国家危难之际,日寇大肆收买,各路汉奸小丑粉墨登场,大的有殷汝耕、王克敏等,小的多如牛毛,不计其数。以后,你将工作重点转到对日方面,全力应付岩井,如果有机会,尽快查出情报来源,我们要给潜藏的蛀虫一点颜色看看。” “行!”邹士夔郑重回答,“我会把日领馆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出来。不过我还是担心,假使岩井像上一回那样,要求我为他提供情报,怎么办?” 上一回为岩井提供情报,让邹士夔心有余悸,生怕又有爱国志士因为他,惨遭日寇毒手。 “不用担心,给他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傅醒华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个代价咱们愿意付,不过付的值不值,就得看你能从日领馆拿出多少有分量的情报。” 傅醒华的话让邹士夔明白,获得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有付出才有收获,而这笔买卖是赔是赚,得看自己的能力。邹士夔顿时感觉肩上的担子千钧般沉重。 谈话告一段落,傅醒华回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与一叠钞票递给邹士夔。 “我说过,如果押送一切顺利,你从南京平安归来,我会为你庆功。今天我兑现诺言。”傅醒华展开纸念道,“中央组织部嘉奖令:兹因调查科邹士夔、沈栋两位部员,在破获共党匪首龚昌荣一案中立下奇功,并运用声东击西之计,顺利使匪首得到应有惩处。特此颁奖,以资勉励!” 傅醒华将奖状与奖金塞入邹士夔之手,笑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参与了抓捕龚昌荣的行动,不仅如此,咱们能顺利处决他,也拜两位声东击西之功。” 邹士夔惊呆,继而差点崩溃。傅醒华这一招太歹毒,将一盆污水一滴不剩全泼在自己身上,老开如果获悉,怎能不怀疑?自己以后如何向党组织交代? “好啦,现在我已经帮你彻底斩断了后路,即便你真的与共党藕断丝连,从今以后只怕也无法回头了。”傅醒华笑眯眯地说。而邹士夔看着老头的笑脸,心里泛出一阵恶心。 从市党部出来,邹士夔心思重重。他口袋里揣着嘉奖令与一千元奖金,心里却像吃进一颗死苍蝇一般。现在举目全上海,已没有中共地下组织,没撤离的同志像他一样,把自己深深埋入地下,“冬眠”起来。想要向组织解释,找不到人也是白搭。傅醒华散布出去的谣言还好说,时间长了自然被人淡忘,可这嘉奖令是存档的,一辈子跟着自己,是摆脱不了的梦魇。 “姓邹的——!” 突然,邹士夔听到身后有人叫,回头一看,一名妖艳的女子正坐在黄包车上向自己招手。他定睛一看,愣是没认出是谁。可女子已经下车,兴奋地对他喋喋不休:“是我呀,孙莉,莉莉呀!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在上海滩蛮兜的转,看来是贵人多忘事,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 邹士夔这才想起,原来是百乐门红舞女孙莉。只见她戴一顶鲜艳的红色裘皮帽,披一件火狐皮大氅,里面露出玫红贴身高叉旗袍,深红色高跟羊皮鞋,手腕上挂一只红色坤包。最要命的是嘴唇上涂抹一层厚厚的大红色口红,像要滴出血来一般。 “随便混腔势(ce,机会)。这一身红,你可真敢穿!”邹士夔迷惑。在白色恐怖严密笼罩的上海,一身红与其说是时尚,不如说是政治宣言,国民党军警宪特非常敏感,一定会找麻烦,所以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 “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不怕,就是喜欢标新立异,在犯禁的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孙莉故意伸开双臂,扭动腰肢显摆。 “想红想疯了。”邹士夔明白,孙莉这身打扮可没政治目的,完全是为了博眼球。这个女人为了出名,无所不用其极。 “公安局长是我的舞搭子,法院院长为了博我一笑,送一只两层楼高的鲜花花篮,市政府秘书长为我差点休了家里的糟糠,我怕啥!” 邹士夔嗤之以鼻:“想当初你落魄回到上海,那副狼狈样子。” “老娘我是那么容易倒下的吗?人总有倒霉的时候,不过我一定会重新站起来,让所有人仰慕!”看来,经过一番低潮期,原来那个嚣张的女人又回来了。 孙莉将一张《申报》拍在邹士夔手上,得意地说:“奥运会八月份召开,我要跟中国体育代表团启程去德国柏林。许多报纸约我写专栏,忙不过来呀。” 报纸上果然有孙莉开的专栏。 “孙小姐跳舞、唱歌、拍电影,样样在行。现在再加上作家的头衔,真是有才有貌,老天眷顾。怕是跟哪个运动员谈恋爱了吧?” 孙莉手指邹士夔,笑着说:“小鬼机灵,啥都瞒不住你。我孙莉永远只赶最俏的时髦,不瞒你说,正在跟符保卢(中国近代体育史上著名的撑竿跳高运动员,多次创造全国纪录,是中国奥运史上第一个进入复赛的运动员)谈恋爱。他吃我吃得死死的,我吃不消,推也推不脱。” “照说,一个运动员,也负担不起你出国旅行的开销。” “这你就阿木灵(沪语,傻)了,约我写稿的报纸、各色各样赞助商,争前恐后掏钱给我,还有争风吃醋的富翁,说要亲自陪我去,挡也挡不住。”孙莉炫耀。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孙小姐生财有道。” “小赤佬,瞎话乱说。不跟你说了,我还赶着给报社送稿子呢!” 孙莉佯装生气,一阵风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