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维祐挽住她手臂，怪道：“怀孕了怎么不言语一声，好有个照应。” 　　 “我也不想怀孕呀，不知谁下的孽种，来的真不是时候。”三层阁嫂嫂哭丧着脸，“我一个人糊口尚且紧绷绷的，哪有钱养孩子啊。” 　　 邹士夔劝道：“你该好好休息，别出门做生意了。” 　　 “你说的风凉话，放的轻巧屁。”三层阁嫂嫂皱眉，“我一天不出门揽生意，第二天就要喝西北风。难不成你们养我？” 　　 正要继续劝，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呼唤邹士夔，关维祐探头一望，回头说：“小情人来找你啦，还不赶快下去开门。” 　　 “别胡说，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很纯洁的。”邹士夔嘴里否认，连忙从屋顶下来，开门让廖雅静进来。 　　 “你怎么找来啦？”关维祐问。 　　 “我一个人害怕，找其他朋友都扑空了，只能来找你们。关姐姐，你莫要怪罪。”廖雅静嬉皮笑脸，倒让关维祐拉不下脸。 　　 “某人很担心你啊。”关维祐回头打趣邹士夔，看他的窘样。 　　 廖雅静挤到人堆前，看着闸北漫天火光，兴奋得不能自已。 　　 “我猜，不出明天，日本兵一定会让咱们赶下黄浦江！” 　　 “住在闸北虹口的人遭殃了。”与大伙儿雀跃的态度不同，关维祐屡屡颦眉，心思重重，“这得炸掉多少房子，死多少人命呀！” 　　 二房东嫂嫂又拍手，高兴得跳脚，说：“幸亏我房子在租界，否则房子被炸，也要当穷光蛋了。” 　　 当年上海房价畸高，老百姓的身价钱财都扑在房子上，除去房子，真的一无所有。 　　 见大伙儿朝她翻白眼，她理直气壮地回击：“我说的是实话。到底租界好，又安全又富裕。你们一帮穷鬼如果在闸北，早屁滚尿流忙着逃命，哪有闲工夫看热闹。” 　　 大伙儿敢怒不敢言，不搭理她。廖雅静忽然忧心忡忡道：“刚才光顾着高兴。闸北打这么厉害，不晓得张老板的片场会不遭殃。好容易找一份工，眼见就要泡汤。夔哥，我今晚在你这里挤一晚，明天一早送我去闸北片场看看吧。” 　　 “炸成这个样子，闸北哪还有剩的。”邹士夔摇头，“太危险，还是别去看了。” 　　 “我管着公司的服装，上百件衣裳，不能说没就没。”廖雅静急红了眼，“哪怕找到些碎片，我回去也好向张老板交代。” 　　 关维祐也瞪一眼邹士夔，说：“咱们房间小，恐怕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最好回去住。” 　　 “没事，我不挑，有张椅子就行，再不成打地铺。”廖雅静像是没看见关维祐脸上挂着不乐意。 　　 “你不挑我挑，这算咋回事！”关维祐气咻咻，“闸北是火线，子弹无眼，你愿意冒险，别拉着士夔给你垫背呀。” 　　 “原来是怕当小寡妇。”廖雅静刻薄地说。 　　 关维祐气不过，想上去撕她嘴，被邹士夔拦住。 　　 “好啦，明天我就送她一趟。”邹士夔安慰关维祐，“我会当心，不会有事，保证全须全尾回来向你报到。” 　　 邹士夔想，正好趁此机会，利用自己日语了得的本事，到虹口日军后方去刺探军情。 　　 “明天，我恐怕也要出门一趟。”关维祐眼神躲闪地说。 　　 “你去哪儿？”邹士夔关切地问。 　　 “你别管，我自有去处。”关维祐不愿多说，见邹士夔担心，又改口道：“我想去囤点米粮，这一打仗粮食眼见就要飞涨。” 　　 1937年8月13日下午开战前一瞬，中国空军下达了《空军作战命令第一号》，命令7个大队于14日下午前分别转场到达指定的前进机场，准备参加淞沪会战。接着又于14日凌晨下达了《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命令第二、第五大队空袭淞沪地区的日军目标，第三大队负责南京的防空警戒，第六大队则负责袭击长江口附近海面上的日军军舰。 　　 根据这一命令，分散驻扎在各地的中国空军不顾当时恶劣天气的影响，按时转场集结。至14日，在笕桥、曹娥、广德、嘉兴、扬州、苏州等前进机场，中国空军总共集中了200多架各型作战飞机，几乎占空军当时全部作战飞机的80％以上，准备全力投入淞沪作战。 　　 此时，东海洋面的南麂岛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岛，暴雨如鞭子一般抽来，浊浪滔天，浪峰倒卷，呼啸着扑向岸边。进入南麂岛后，许麟恒每天干的主要事情就是抬头望天，观察从台湾方向有多少飞机经过，然后用电台汇报给位于南京小营的空军指挥部。日子枯燥乏味，好在随身携带周粹华的情书，无聊时拿出来读一遍，想一会儿心思，打发掉寂寞的时光。8月14日，黑云笼罩的天刚刚泛出亮光，许麟恒在阿四家楼上醒过来，一看手表，竟快到中午了。她着急忙慌起来，走近窗户边，暴雨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外面一片雨雾，灰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只听见狂风呼啸，仿佛一个狂暴的巨人想拔起房屋，扯成碎片。 　　 对渔家来说，这样的天气就是老天让大伙儿放假，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出海去葬身鱼腹。楼下有响动，一股粗劣烟叶的臭味从木板缝里钻上来，那是阿四蹲在家里的火塘边抽旱烟。许麟恒又钻回被窝里，欣喜地从枕头下掏出周粹华的情书。这些情书她读过无数遍，几乎能背下来，可还是忍不住拿出来一遍一遍读。痴痴地笑过哭过之后，许麟恒翻出信纸与笔，开始给周粹华写回信： 　　 “自从握别，思念之情无时不萦绕梦寐。虽然处此国难期间，顽敌在前，国将不国之际，不应再有小我，但我还这么年轻，忍不住真情流露，对你倾诉衷肠，这种事是自己难以控制的，没办法。希望不要因为我对你的思念，让你为我分心，否然，我实在是国家的罪人了。……粹华，我们要不骄不馁。我们要的是一副健全的体格，一颗坚定、忍耐、精细的心。每次上机，你都要亲自仔细检查一番，更须注意饮食健康及安全，油的东西千万少吃，以免肚痛、腹泻，妨碍了工作。早晚多添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