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华丽的臂甲砸在宽大的会议桌上,砰的一声让参会人员猛地一个激灵。 “魔王在边境全歼了一整支军团,我们圣殿骑士的脸往哪儿搁!”全身精良甲胄,一头金发的骑士在主位暴跳如雷。 圣殿骑士团地方驻军城堡的某个地下房间,火把熊熊燃烧,一高一胖一瘦,三名骑士打扮的男人神色犹疑,面面相觑。 咆哮出声的据说是帝都总部来的二世祖,艾伯特·华伦斯坦,高贵的圣殿骑士一员,和他们这些乡下大头兵简直是云泥之别,一来就发号施令也不足为怪。难为他忍辱负重来到斯提尔村这乡下地方,只盼将这祖宗伺候得舒舒服服,别回去告自己一状就神灵保佑了。 斯提尔村原本位于帝国边疆,虽然是穷乡僻壤,还是有两名骑士和二三十人的驻军,可自从设立安略行省后,这个村子一下成了腹地,地位一时尴尬起来,现在人手大多都抽调去了安略行省开展军事行动,防备那近日大闹帝都声名鹊起的魔王,只剩下他们小猫三两只,统共三名骑士扈从。 听到艾伯特的话,三位骑士扈从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由打了个突,这二世祖别是想找魔王的晦气吧? 果不其然,见没人附和,艾伯特双掌一撑桌面,环视在场三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出重拳!我以我的金发发誓,一定要让那个所谓的魔王贱种好看!” “正义必胜!”艾伯特狠狠攥着拳头,发出一声怒吼。 三名骑士扈从脸色苍白,神情变幻了数次,这才跟着喊道:“正义必胜···” 只是那声音实在是没有底气,三人都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 此时此刻安略行省荒地聚落以北,银发少女独自行走,明明身边空无一人,嘴里却念念有词。 “快到了,待会你看到了什么··都不准说出去,知道吗?” 希德说到一半,停顿了半晌,神情不断变幻,最后,她愤恨的咬牙,清澈的眼眸满是挣扎和动摇。 “遵命。”如同薄雾里传来的人声答复,喑哑难闻,男女莫辩,不带有一丝感情。 “魔王,此前的耻辱,我一定百倍奉还!” 想到微观世界里的苦难折磨,希德仍是心有余悸,打定主意要报仇雪恨的她,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而是打算知己知彼,谋定后动。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男装倩影,轻易地粉碎了这些托辞,只带着一名护卫,单骑前来魔王所在的地方,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就在希德想得出神之时,那沙哑模糊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小姐,后面有人跟踪了我们一路,需要我处理掉吗?” “对方是什么来路?” 被人跟踪一路,希德没有感到意外。 魔王闹出这般声势,又在帝国眼皮底下自立一国,帝国的密探,各方势力的眼线必然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渗透进来。相对应的,魔王一方也不会示弱,想必也有其手段侦查反制。 这时候的安略行省虽然暂时平静,可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个帝都的圣殿骑士,三名乡下士兵,还有···呵呵,还有一只纯血高等吸血鬼跟踪他们。” 沙哑的声音突然轻笑一声,听到后续的话,希德回头一看,并没有在视线所及看到任何可疑的生物,没有多考虑,她开口说道: “既然是圣殿骑士,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众所周知,圣殿骑士是侠义病患者的代名词,古道热肠,嫉恶如仇。 希德不知道他们跟踪自己想要做什么,侦查魔王的虚实也好,打算行侠仗义也好,只要不影响到自己计划,没有必要多管,至于跟踪他们四人的纯血魔物,只能祝他们好运了。 —————————— “她看了我一眼!” 希德想象中的侠义病患者,圣殿骑士艾伯特正藏在低矮的灌木丛里,透过枝桠看着千米外那一抹倩影,神情激动,眼睛里全是柔情和迷醉。 三名扈从没有跟帝都来的大少挤在一起,而是在丘陵背坡趴伏,见其如此作态,又听到自言自语,心中顿时明镜似的,一时神情古怪。 “合着我们是来帮忙泡妞充场面的?” 等了一会,见艾伯特从灌木丛中起身,那身宽体胖的士兵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飞到了大少身边,殷勤地替他清理枯草落叶和灰土。 “咳咳··好了好了,听我说。” 艾伯特难得地客气了一些,向三名士兵说起了此行的计划。 “魔王倒行逆施,编造歪理邪说,不敬神灵,蔑视信仰,妄图颠覆帝国统治,让此方乐土化作地狱火海,魔物乐园,简直人神共愤,我们这一行就是要···” 随着帝都大少的话语,三名士兵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也大概明白意思,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祖宗说出攻入魔王老巢的话。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一番长篇大论听得三名士兵昏昏欲睡,该说不愧是帝都圣殿骑士团的贵人吗?连废话都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铿锵有力又慷慨激昂。还好他们已经过了听人说两句就热血上头的年纪了,总结一下就是,这次行动只是侦查敌情,虽然有些冒险,但好歹应该不会搭上性命。 正当艾伯特还要就正义的必要性和充分性再展开论述之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 艾伯特如遭雷击,那声音在头脑中回荡过无数遍,伴随着每夜的辗转反侧,再熟悉不过。 希德遇到危险了! 短暂的失神之后,艾伯特脚下一蹬,如同疯魔般跑向少女声音传来的地方。 “真有意思。”那沙哑的声音又在希德的耳边响起,明明知道对方其实离着自己有一段距离,可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什么?” “没什么,看到一出好戏,跟来的圣殿骑士好像是小姐你的仰慕者呢。” 希德不知道怎么接话,仰慕者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 银牙轻咬嘴唇,看着不远处的荒地聚落,希德一时不知在想什么,站了半晌,这才抬步向前。 数小时后,在安略。 “啪啪啪···”陆恩不由得拍起了手掌,为眼前的银发少女喝彩。 “单刀赴会,真是好胆色!” 陆恩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叫人看不透深浅,内心里却是忍不住吐槽。 “女娃子怎么这么头铁啊,就直接莽进魔王老巢,她不怕我的爪牙吗?你这是羊入虎口啊少女!信不信这要是其他游戏里你已经被我摆出十八般模样了,CG都解锁了十几组啊!” 没错,没有潜入,也没有迂回,陆恩被执着的少女堵在了家门口,他才刚刚和尤拉希尔谈完心,准备在风铃声中午睡一阵子,然后……她就突然出现在了自家门口,包括卡拉在内,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除了自己。 陆恩坐在房间里,把尤拉希尔化作的光灵当成风铃挂在墙上,嘱咐她不要出来,接着,他没有惊动任何人,面带微笑的把希德迎了进来,心里却有点头疼。 这些姬骑士……还真就是白送啊,要不是自己品德高尚,这会兽人们就该集体放假了。 “我自然是有备而来,你不用威胁我。”银发少女神情冷淡,成竹在胸,浑然无惧魔王的天然威压。 “好吧,大小姐来我们这穷地方有何贵干?” 既然对方都单刀赴会了,陆恩也不能示弱,不然岂不是丢了魔王的脸面?于是当下往后一靠,手肘拄在扶手之上,右手握拳撑着脑袋,摆出一副戏谑的模样。 “堂堂魔王,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希德看着陆恩的惫懒模样,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从木椅上弹了起来,这玩意坐着真是硌人。 陆恩不由老脸一红,好在脸皮已经被锻炼得足够厚实,很快恢复过来,左手握拳,大拇指一指背后王座,开口说道: “我不也坐着吗?你坐的这个已经是质量最好的了,都是我自己亲手弹的墨线,锯的木条,钉的木板,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这椅子在整个帝国也是独一无二的。” 希德看着对方椅子背后那横七竖八钉的木板,耳朵里传来对方强词夺理的话,却不知如何反驳,眼皮不由地跳动了起来。 陆恩座下的椅子依稀可以看出设计者的意图,椅背有如孔雀开屏,一柄柄木制刀剑直指天空,扶手由剑柄攒合而成,椅座乃至椅腿,都是刀剑的形状,也难怪如此硌人,实在不适合坐人。 陆恩无视少女有如实质的怨念目光,强忍着手肘和臀部传来的不适,自顾自地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想着眼前的银发少女与自己的便宜女儿利维娅的孽缘,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陆恩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希德脸色涨红,一眼就看出了陆恩的想法,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非得和他拼命不可。 “我笑那皇帝无谋,教宗少智!”陆恩自然而然接起了梗,虽然知道对方听不懂。 “装神弄鬼,一派胡言,不知所云。”看见陆恩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意,希德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魂牵梦萦的冷颜,言辞里满是怨怼。 冷静,冷静,希德。 整理好心情后,希德开口说明来意。 “我是来戳穿你的!虚伪狡诈的魔王,你骗得了无知的魔物和兽人,骗得了流离失所的百姓,骗得了帝都的酒囊饭袋,却骗不了我!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将战争和苦难再次带给人间!” 陆恩一扬眉毛,少女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说下去。” “必须承认,你在蛊惑人心方面很有一套,我看到的那些场面,曾经让我动摇过。可我回去后想了很久,才发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希德越说越理直气壮,不由挺起了胸,直视着陆恩。 “骗局吗?即使看到这么多人一贫如洗,无数混血魔物艰难度日,他们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办法成为职业者,永生永世被奴役欺压,这在你眼里都是我编造的假象吗?” 陆恩神情严肃,冷淡地看着眼前不食烟火的大小姐。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希德措手不及,可还是争辩起来: “我知道,有许多穷人和混血魔物生活并不如意,也很难接受教育成为职业者,可是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所以你们想要看到什么?” 陆恩只是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少女。 “如果人人都能安守本分,平民努力工作,贵族保护平民,大臣为国奉献,皇帝励精图治,严刑峻法,惩处贪腐,做到内外通畅,国家安定,只要社会经济不断发展,这世道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贵族虽然占有的东西很多,可也保护了更多平民,承担了对应的义务,并不是所有贵族都是···” 希德的话戛然而止,只见陆恩一步步走下王座,大摇其头,神情失望,剩下的话语不由得堵在喉咙里。 “我原以为你只身前来,必有高论,没想到只是这些粗鄙之语,陈词滥调,实在无趣。” “我···” “你以为只凭心意,又能改变得了什么!”陆恩突然咆哮出声,震得希德俏脸煞白。 “如果,只要,我听到的都是假设性,我不知道身为大小姐的你有没有看过小麦?” 希德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小麦苗十分鲜嫩,可以用来榨汁,可以美容养颜,相信你也喝过,可它怎么来的,你恐怕没有看过。” 希德迷茫地摇了摇头,这说的是什么东西? “小麦苗只需要浸泡半天,放在室内阴凉处等待三天发芽,然后放在室外,为他们遮风挡雨,只需要两天,就可以收割榨汁。而割完的小麦苗还会继续生长出来,但是永远也长不大,因为永远会有镰刀等待着他们。” “这镰刀,就是你们,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