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思对葛青点了点头，带着淡然的笑意踱步进了经理室，葛青大大咧咧跟着也进了屋。 　　 一进门儿葛青回身把门带紧，面色严峻地问道：“二表哥，这俩家伙来干什么了？” 　　 何伟思从他的话里边儿听出点儿意思来，一掸灰色长衫坐到桌后，不急不火地问道：“怎么，你见过他们？” 　　 葛青点点头说道：“我刚才不是去大姐夫那儿报货单子去了嘛，我进姐夫公司门的时候这俩货刚出来，也是跟我照了一面儿。 　　 听姐夫说他俩是做什么建材生意的，想从姐夫这儿买点儿建材方面用的化工材料，要的种类还不少，可是姐夫没有接这单生意，把他们给推了。” 　　 何伟思的神情放松下来，很感兴趣的说：“噢，姐夫怎么没接这单生意呀，那货单子我刚才看了，利润挺可观的。” 　　 葛青跳到办公桌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不屑地撇了撇嘴：“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那是两个什么玩意儿啊，姐夫跟大姐不敢玩儿虚的，做生意那可是眼里有水的一把好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活糊弄了他的人，恐怕还没几个呢。 　　 姐夫说他们要的哪几种材料里面，有几样是助燃剂，斋藤洋行仓库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明眼人都知道，日本人被烧得肉疼的厉害，明里暗里在查这件事儿。 　　 那俩货一看就是日租界出来的密探，嘴唇上面儿那仁丹胡的胡子茬还青着呢。 　　 他们这是在追查助燃剂的来源，这单生意要是接了，说不准哪天就让弄到海光寺那边儿去了，那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 　　 大姐夫可是有点儿醒过味儿来了，他跟我说前段儿时间有几拨商人从他这儿拿过化学品。 　　 现在回想起来，单个的看起来没什么，要是把这几个商人串起来再看他们拿走的货，那些化学品往一块儿鼓捣鼓捣，做几十个燃烧弹富富有余。 　　 他是想想都后怕，保不齐烧仓库的那伙人使用的助燃剂，就是用从他这儿买去的那些化学品做出来的。 　　 他躲还来不及，哪敢在明知道对方是日本人的情况下，还跟他们做生意呀，钱是要挣，可是命更当紧啊。 　　 大姐夫还跟我说，让我们也小心点儿，最近千万别接这类的生意。 　　 我当时就想到了，二表哥你比鬼--- 　　 不是，你这么机智，还用大姐夫来提醒吗？ 　　 我料的不差吧，你一准儿也是看出来这俩家伙的底把他们打发了。” 　　 何伟思抬手给了葛青一巴掌，笑骂道：“小兔崽子，是不是在背后没少叨叨我的坏话呀，我说怎么老耳朵根子发热呢，原来毛病在你这儿。” 　　 葛青从桌子上跳下来嘻嘻笑道：“二表哥，你这可是冤枉我，这段儿时间跟着你和二哥，我真学了不少东西，我对你的仰慕之情如滔滔---” 　　 何伟思挥挥手说道：“去去去，咱们说点儿正事儿啊。”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压低声音对葛青说道：“日本人一直都没有懈怠，还在紧锣密鼓地追查火烧仓库这件事儿，你和你的队员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哪怕是说话都要注意别露了口风，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何况你还给人家弄死一个。 　　 回去跟大伙儿都说说，最近街面儿上狗多，让大家提高戒备，小心被狗咬了，把这段时间耗过去就好了。 　　 还有啊---” 　　 话刚说到一半儿，就听门外响起英英清脆的声音："哥、二表哥，你们是在屋里吗？" 　　 随着话语声经理室的门被推开，体态轻盈、身段苗条的吴玉婷出现在门口。 　　 她一改小碎花布袄、洒腿儿裤、黑布鞋的小丫头打扮，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职业裙装，上面是女式半袖蝴蝶结领的雪纺纱上衣，下面穿了一条跟上衣同样材质的百褶长裙，腿上是肉色高筒丝袜，脚上穿了一双黑色圆头平跟皮鞋，整体看上去就是一个坐办公室的文员。 　　 决定让英英来水电行帮忙那天下午，葛若兰就带着她去中原公司（当时天津最大的百货公司）逛了一大圈儿，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给她添置了几身行头，全部是时下流行的职业装。 　　 葛若兰跟何伟思、葛青交待，英子去你们那里帮忙，第一要给她按月开一份薪水； 　　 第二在公司上下和客户面前，让所有人一律叫英子吴小姐； 　　 第三，这是跟吴妈商量后征得她的同意后做出的决定，在家里给英英单独收拾出一个房间做卧室，她不能再和妈妈住一个屋了，因为上了班作息的时间不一样，再和妈妈挤在一起不大方便。 　　 实际上葛若兰早就和吴妈说过，英子一天天大了，你们母女俩该分房睡，家里的屋子富余着好几间，又不是没有地方，各住各的多好啊。 　　 吴妈坚决不同意，她说人要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尊卑有序高低有别，不能坏了规矩。 　　 不过这次吴妈没有再坚持，因为葛青跟她有点儿急眼了。 　　 他跟吴妈说：“吴姨，我们姐弟都视您如母，英子就是我们的亲妹妹。 　　 您要是觉得心里别扭，那就请家中长辈来给做个见证，我们姐弟和英子结拜成异姓姐弟兄妹，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可以自己住了吧？” 　　 过去的人提出来要结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往出说的，那是一个头往地上一磕，此后除了姓不相同，其他的都和亲兄弟、亲姐妹是完全一样的，有金兰帖在，哪怕是将来分家产，都得给结拜兄弟留一份儿出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葛青把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吴妈不好再坚持了。 　　 再说女儿也算是上班族了，不再是个使唤丫头，也该让孩子有点儿自己的空间了。 　　 所以吴妈点头表示同意，葛青抄起茶几上的电话就要往外打，章岳明问他要干什么，葛青说给三姨夫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做个见证，他要和英子结拜。 　　 英子当时就慌了，她可不想跟葛青结拜，要真的跟他成了异性兄妹，那可不是小姑娘想要的结果。 　　 好在吴妈把葛青给拦住了，她抹着眼泪跟葛青说，我的意思是同意让英子跟我分房睡了，你就别瞎折腾了我的大少爷。 　　 葛青这才罢了，英子也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听人说葛青回公司了，撂下手里的账本儿就从楼上下来找大股东拉近关系了。 　　 进了何伟思的经理室看见掌柜的和大股东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英英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的审视着他俩，脱口问道：“你们俩干什么呐，是不是在琢磨啥坏主意呢？” 　　 葛青很不愉快的晃了晃脑袋，口气有些委屈的说道：“二表哥你看，好人就是这么难做。 　　 咱俩商量着过两天发薪水的时候怎么能给她多支一点儿，人家可是没把咱们当好人啊。” 　　 英英连忙跳过来拉住葛青的一条胳膊，笑嘻嘻的对他说道：“哎呀哥，我才来了几天呀，怎么这个月还要给我发薪水，让别人知道了不好，下个月、下个月再说吧。” 　　 何伟思站起来摆了摆手，也是苦着一张脸，为难地说道：“吴小姐，您可别说这话，这要是让大姐知道这个月你没薪水拿，我跟小青估计下个月吃饭就得自己想辙了，甭想在家里边儿上桌儿，甭管多少您就收着吧，我们可担不起白用人不给工钱这个罪过。” 　　 英英歪着头想了想，一拍手笑道：“那行，看在有钱赚的份儿上，我就不推辞了。 　　 不过嘛这也快晌午了，你们不会让我中午饿着肚子干活儿吧，这要是大小姐知道了---” 　　 何伟思冲葛青一摊双手，无奈地说道：“得嘞，我请还是你请呀？” 　　 葛青思维敏捷语言组织的严密顺畅富有逻辑性：“二表哥，你是大掌柜，我们俩就是个跑腿儿的，没有伙计请掌柜的吃工作餐的道理吧，你说呐英子？” 　　 英英极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对，斜对过儿开了家涮羊肉的馆子，咱们也别往远走了，就上那儿对付一口得了。” 　　 何伟思一咧嘴：“我说，合着我就是跟着去给结账啊，连个选地方的权利都没有啊。 　　 再说了，这是什么天气呀，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咱吃点儿别的不行吗，非要去涮羊肉，那是去吃饭呀还是去找罪受啊。” 　　 葛青推着何伟思的后背、英英拉着他的一条胳膊，兄妹俩裹挟着何伟思就往门外走，一边走葛青一边给何伟思传授经验：“二表哥，这你就老外了，夏天涮羊肉那是别有一番滋味。 　　 吃出一身透汗来，您就是出了门儿站在大日头地下，只要来点儿小风那么一吹，简直凉快透了，待会儿吃完了你站到马路当间儿试试。” 　　 何伟思嚷嚷道：“我没毛病，回头风没来汽车过来了，那是自己找不自在。 　　 你们俩放开我、放开我呀，我自己有腿有脚认得路。” 　　 英英抿着嘴儿直乐，跟葛青一边儿一个架着何伟思往涮肉馆儿去了。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离着不远儿的凉茶摊儿上，有两双森然冷漠的目光在盯着他们，把三人目送进了饭馆儿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