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是个新造出来的词，随着杜月笙的名气而逐渐广为人知。 　　 闻是指闻名，意思是此人的名字大家都知道。 　　 杜月笙身上兼职甚多，法租界公董局华董，公共租界工部局华董、三鑫公司老板，可偏偏他只喜欢别人称他为闻人杜先生。 　　 赵安能明显感觉到关天的紧张，略一思索便明白。 　　 关天之前自陈和青帮大亨季云卿颇有关系，还把季云卿的干女儿佘爱珍吸收到报社当赵安的秘书。 　　 眼下黄浦江边是青帮的天下，青帮以字排辈，目前主要是“大、通、悟、学”四个辈分。 　　 大字辈还活着的已经不多，这些人地位高势力大但多已退休，不问江湖事。 　　 季云卿是青帮“通”字辈，算是青帮主力人才。 　　 杜月笙因为年轻时起点低混得差，当时没资格拜大字辈流氓当老头子，只能跪在通字辈下，他是悟字辈的，但以辈分论，是弟中弟。 　　 然而谁都不敢看轻他…… 　　 号称是三大亨，但黄金荣去年因为和法租界著名买办魏荣廷抢女人，而被后者去巴黎的法国外交部告了一状，而退休养老。 　　 当然他势力还在，毕竟他当年收的一个门生，现在在粤地风生水起，是孙逸仙的得力助手，黄埔军校校长。 　　 可毕竟是退了，许多势力产业便交给了杜月笙和张啸林，二者算起来都是他晚辈，甚至两人在华格镍路比邻而居都是黄安排好的，那时黄为了笼络这两个江湖上的后起之秀，特地在法租界闹中取静的地方买下一大块地皮，建了两所一模一样的别墅，分赠给二人。 　　 但张啸林为人贪财，远不及杜月笙会做人，所以眼下号称还是三大亨，但杜先生的势力已经开始逐渐压过黄张了。 　　 并且杜月笙也更加精明，像今天这种沪上新闻界联谊会，张啸林是决对懒得参加的，而杜月笙却亲自赴宴，并且他早就意识到了报纸作为宣传工具的重要性，也是三大亨中最早介入新闻行业的。 　　 可惜，这个行当里靠文化吃饭，加上此刻杜先生尚且处在事业的上升期，并没有太多的报人愿意去投靠，这就导致他手下有几张小报，却不死不活，当初倒是看上了《商报》，却也不敢轻易打主意，洪雁宾是他门生不假，可强悍入杜老板也不敢去动在北洋根深蒂固的傅筱庵。 　　 实际上在原本的世界线里，杜月笙的全面崛起就是在北伐胜利后，国民政府把北洋残余势力一扫而空，杜就成了国民政府的地下世界代理人，俗称夜壶-必须要用却又上不得台面。 　　 赵安看着眼前瘦骨嶙峋，却依然彪悍气十足的杜老板，心又开始飞到九霄云外：这货看起来三根筋挑个脑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的样子，但据说当年在十六铺一把斧头上下翻飞，生生看出一片江山来。 　　 关天这边则更加紧张，他原计划在今天这个联谊会上正式宣布《商报》与《大沪晚报》合并的消息，并且打算让赵安出个风头，等于是给新报纸做个广告，也算是把这个家伙正式带入圈子。 　　 不料，进门就碰到杜先生…… 　　 杜先生可是非常会做生意的啊。 　　 果然，杜月笙开口道：“巧得很，原本想过几天登门拜访关老板的，没想到今天倒是巧了。” 　　 关天胖脸上顿时冒出一层油汗，他掏出手绢在额头上狠命按了几下，现在的杜先生哪怕是三伏天身穿长衫，手持折扇，可谁都晓得他是靠斧头发家的，尤其擅长“种荷花”-深更半夜一支小舢板摇出吴淞口，然后从船上抛下个不断扭动挣扎的麻袋，里面多半还有石头确保入手后能以最快的速度沉底，只听见“咕隆咚”一声，杜先生的麻烦就少了一桩。 　　 现在对方这么开口，显然是有所要求的。 　　 “杜先生有何吩咐，关某如果能办到的，定然竭尽全力。” 　　 “是这样的，洪雁宾不擅经营把个好好的《商报》弄得七零八落，他好坏算是我的门生，出了这种事情，我肯定是要帮一把的，就准备了点钱，只等他开口，没想到，关老板……” 　　 这话意思是指责关天横插一杠子。 　　 其实这话完全没有任何道理，首先《商报》老板是傅筱庵，北洋财神盛宣怀的继承者之一，什么都会缺，就是不缺钱。 　　 其次，说起来《商报》和《大沪晚报》也是一根藤上两个瓜，都是傅筱庵产业，现在要合并关你杜月笙什么事情？ 　　 就因为《商报》社长洪雁宾给你杜先生递过门生帖子么。 　　 但这话没人敢当面讲。 　　 关天也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按理说这种事情，杜月笙应该直接找傅筱庵去，何必找他这种喽啰呢。 　　 “杜先生，可是也想办报？”赵安却开口了。 　　 “这位是？”杜月笙被打断了话，倒也没有生气，反而颇为好奇的问道。 　　 关天悄悄踢了赵安一脚，随即堆笑道：“这就《大沪晚报》的底气了，赵安赵先生。眼下最热的小说家” 　　 “噢，久仰久仰”杜月笙朝赵安拱手，说话的浦东口音很重，却很真挚“大才子，杜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不敢，不敢，赵某一直秃笔舞文弄墨，倒是让杜先生见笑了，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杜先生也想办报？或者说对《商报》有意思？” 　　 “正是，但君子不夺人之美么”杜老板刷拉一声打开折扇，轻摇动几下，关天顿时觉得阴风阵阵，背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杜先生，好眼力，如果杜先生愿意入股的话，我倒是非常欢迎”赵安说完，立刻赶到关天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杜先生，少陪片刻，关老板借一步说话”赵安拉着关天到一个角落里。 　　 “赵安，你过分了！”关天大怒“蟛蜞裹馄饨里戳出！你怎么帮着杜月笙？他进来后还有我的好果子吃么？我滚蛋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哼，他不进来你也没好果子吃啊”赵安直接怼回去。 　　 “你！”关天大怒“算我看错人了！” 　　 “关老板，我知道你想靠傅筱庵，但我劝你，傅筱庵根本靠不住！”赵安冷冷道“借着现在这个机会正好跳到莱阳梨这里” 　　 杜月笙年轻时在十六铺码头水果行里学生意，这时水果行伙计都有一手给果品削皮的本事，杜月笙也是如此，当年他经手最多的就是产自山东却深受沪人喜爱的莱阳梨，故而背地里有了这个绰号。 　　 “为什么？”关天反问 　　 “废话，老子是没见过傅筱庵，但知道这货后来不得好死，鬼子打进来后落水当了省城市长，结果被军统锄奸。”但这话可没法说出。 　　 “关老板，你怕什么？你背后是粤地孙逸仙，傅筱庵则是地地道道的北洋系，是的，他现在仗着有钱和社会地位长袖善舞？等北伐军开进上海的时候，你觉得傅筱庵还能有多少势力，是的，他的财产产业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原本能说上话的那些督军啊议员啊，到时候统统告老回乡，傅某人自己就成了待宰羔羊。” 　　 “这……”关天显然被说得有些心动。 　　 是啊，他一直是傅筱庵的马仔，对自己老板是仰视的，而赵安是穿越在他眼里管你傅先生杜先生，都是古人……是用俯视乃至后视镜眼光去看的，对他们的人生经历了如指掌，这等于是打游戏开作弊器。 　　 “赵安，你建议我投靠杜先生？可他……”关天踟蹰一下“能做大？我看张啸林也不错啊” 　　 总比你的后台老板做的大，季云卿嘛也是落水当汉奸后被军统干掉的。 　　 老实讲，傅筱庵季云卿杜月笙都不是好人，说恶贯满盈也不为过，可以有一点，杜在八年抗战中立场非常稳，先是参与筹建敌后游击队，后来从香港去重庆，他还命令留在沪上的门生徒弟配合kmt的情报工作。 　　 相比自己装病却让门生投靠日本人的黄金荣，以及亲自下水当汉奸的张啸林，杜是硬气的多。 　　 冲着这份硬气，杜也比其他几个更适合当老板。 　　 当然张嘴又是另外一番话：“张啸林不就是靠着和浙江督军张载阳是军校同学这层关系才起来的么，北伐大军一到，张载阳也得回家种地去……要我说，最好是去投黄金荣，毕竟他当年受了黄埔军校蒋校长的门生贴，替他摆平了抢帽子落下的溃口，有这份情谊在，黄金荣富贵绵长的。只是他倒是看得开，竟然直接退休了。所以，只能是杜月笙，因为他可以直接去投靠粤地势力，而张啸林不能，他和张载阳是一荣俱荣。” 　　 “再有，三大亨发财靠的是三鑫公司卖鸦片，黄金荣在法租界一手遮天，张啸林能从张载阳处拿到货，杜月笙靠着八股党打杀出一条条销路。可这个生意终究是做不长的，黄退休，就说明法国人已经意识到这点，一旦北伐成功，新建立的国民政府必然会禁毒，但我看张啸林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点，反而你看杜月笙这些年不停在发展进军各项实业，此人志向不小的。” 　　 “再有，这事情既然他直接来找你，那多半傅筱庵那里也有了办法，既然如此，你何必端着？上去抱住大腿再说啊！” 　　 “我说完了……你看着办吧。” 　　 “难倒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关天显然被说服，但依然有些不大想合作，毕竟对方很有可能是进来拿干股的，关天自己只是傅筱庵的马仔，要是手里办出这种事情，肯定要被别人戳脊梁骨骂背主刁奴的。 　　 “不想他进来办法有啊，你就说黄金荣已经要入股了，今天先糊弄过去，日后再去找黄金麻皮喽，反正让他投钱办报，他肯定也坑的，都是聪明人啊。” 　　 “我们就真避不开这他们……” 　　 “切……除非建立个没有流氓的新世界，否则，要我说有大流氓罩着反而更好，起码看在杜月笙的名头上，可没多少人敢朝编辑部扔手留党……” 　　 关天被完全说服了，“行，我答应他去。” 　　 “这就对了嘛……杜老板还是可以的，有他在，报头那边对我们也能客气不少……” 　　 “可是傅筱庵，季云卿这边我怎么交代？” 　　 “他们”赵安一愣“他们觉得不爽可以直接找杜先生去啊，只要你把事情办在台面上，一切按照商业规矩来，傅筱庵季云卿就是再不舒服，又能如何？” 　　 赵安心说，这两货后来连汉奸都当，说明人格早就破产，欺软怕硬才是他们的本质，只要眼下抱紧杜月笙，他们才没胆子来寻仇，最后就是背后骂几句。 　　 再说了，关天背后是粤地歌命政府啊，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南边北伐是早晚的事情，随着湖南省长唐生智的公开倒向孙逸仙，北洋与锅民党之间的力量差异依然还是很大。 　　 可锅民党有团结的优势，相反北洋军阀这边，奉系直系皖系还有其他一堆小派系，大大三六九小打天天有，这就是被各个击破的命啊。 　　 赵安把这些一说，关天终于下了决断。 　　 他走到杜月笙跟前：“杜先生是闻人，既然看得起我，那我当然受宠若惊，就是不知道杜先生想要占多少股份？还有这个我是愿意杜先生加入，可傅先生这里……” 　　 “好办，我就是要你这句话，傅筱庵那边我去和他说。”杜月笙见三言两语便达成目的，显得非常高兴。 　　 “三位，我先少陪，一会儿再来讨扰”说完拱手而去。 　　 关天看着赵安，良久叹了口气：“赵先生啊……” 　　 “关老板，形势比人强”赵安摊手，他心里说，之后这些年完全就是杜月笙的个人“黄金”年代，从三大亨之一进化到地下皇帝，这可是历史上清楚记载的。 　　 据说杜月笙会做人，不看重钞票而且心胸挺宽广，可毕竟是一把斧头砍出偌大基业的正经帮会份子，赵安作为肉身脆弱的的普通人最好是尊重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