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和服的侍女要侍茶，金东轩双手合十，用日语客气地让侍女退下，一边一丝不苟地按照日式茶道的规矩摆弄着，一边卖弄地用汉语说：“日本的茶道，讲究和、清、静、寂四个字，所谓禅茶一味，这间和室其实并不怎么适合。就像这座大和旅馆，却是俄式的建筑，实在是有点名实不符。” 　　 石原和小白龙频频点头，驼龙则两眼茫然，撇了撇嘴角说道：“到底是东洋回来的贝勒爷，喝个茶这么多讲究。”金东轩手上摆弄着茶道，微微一笑，并未接茬，反倒是石原和小白龙都开口说话，一听对方出声却又都收声，门外却传来标准的东北口音：“贝子爷看来在我们日本国十年没有白待呀！深得茶道精髓。” 　　 障子门平开之处，一个身材像洋葱一样圆滚滚又矮又胖的日本军官脱鞋进来，大喇喇直接跪坐在主位，自我介绍到“鄙人土肥圆，张大帅的军事顾问。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石原少佐早已起立敬礼，此刻才又和一同起立的小白龙重新跪坐下来。穿着一身日本陆军大佐的军服，却操着一口流利而又地道东北口音的中国话，尤其是“贝子”这准确的称呼而不是寻常人们嘴里的“贝勒爷”，让金东轩觉得很是意外和好奇。日本陆军省和外务省中国通不少，驻屯中国东北多年的关东军里像石原这样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大有人在，但一听都能听出来不是中国人。如果眼前这位大佐不穿着大佐的军服不留着日本人标志性的卫生胡，单听他说话的话，谁都以为他就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呢。金东轩瞥了一眼小白龙和驼龙夫妻俩，看他们的神情和反应，看来早就与这位大佐不是初见，甚至感觉可能彼此很熟悉呢。 　　 一番标准的日本式的假模假式的客套之后，大家喝起了寡淡无味的清酒，只有驼龙抿了一口就放下酒杯改为专心吃菜，也不管几个男人在东拉西扯些什么。相比石原少佐在长官面前的拘谨，金东轩和小白龙则随意得多了。小白龙可能是因为熟识，金东轩则完全是随性和随便。他已经确定土肥圆的目标对象正是他，而不是石原，那么就干脆随遇而安吧，反正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憋啥好屁，等他放了再闻闻究竟是啥味道就是。如果目标是石原少佐，作为大佐的土肥圆完全不必通过胡子绑票这种方式。倒是关东军大佐和土匪夫妻之间这种关系，显得颇不寻常。但那些不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不急在此时此地。 　　 觥筹交错间随着酒杯举起又放下，放下再举起，军旅笑话和江湖八卦在各人口中说出来，就着清酒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或者右耳朵进去，左耳朵出来。吃饱喝足之后，土肥圆又招来一班艺伎表演和胡闹了一番，一派宾主尽欢的和谐局面。直到土肥圆亲自把他们几人送到旅馆一楼门口，金东轩也没摸到头脑，不知道土肥圆和小白龙夫妻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子冲到他们面前，镁光灯闪过，给他们几个来了张合影。金东轩心想，这就对了，一切都是为了拍这张照片。至于土肥圆也好，小白龙也好，拿这张照片要起到什么作用，对于他金东轩而言有什么影响，以及土肥圆和小白龙之间奇怪的关系，尤其是小白龙貌似绿林草莽，身上却有着很多与一般的胡子土匪完全不同的一些地方，他不知道，也不去想，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的。几人上了车，看着堆了弥勒佛一样满脸的微笑，站在“大和旅馆”四个大字招牌下频频挥手致意的土肥圆，金东轩边开车边随口说道：“还真是名如气人，又土又肥又圆。”驼戛然而止龙虽是女人，但毕竟是土匪身份，没那些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的讲究和习惯，爽朗放肆的大笑声在小白龙和石原的侧目中戛然而止。 　　 车子径直开回山寨，放下小白龙夫妻俩和两个“小妖”，金东轩和石原二人开车直接下山上了大路，往沈阳而去。小白龙倒是盛情相邀，让二人翌日天亮再走，但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坚持开夜车直奔沈阳。小黑屋的干草堆，实在不想再睡。 　　 半夜的沈阳城，在苍茫的夜色中也同样显得无比苍茫。城头昏暗的灯光下，破旧的五色旗有气无力耷拉着脸。城门紧闭，城内早已宵禁，悄无声息，如同一座死城。城头昏昏欲睡的士兵在金东轩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中看到副驾驶座位上穿着关东军少佐服装的石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下来打开城门、搬开路障、敬礼放行。东北当然是张大帅的地盘，但关东军谁也开罪不起，否则金东轩可能要到第二天一早才能进城。 　　 开过满铁的奉天驿（火车站），看着车站二楼“大和旅馆”的招牌，金东轩欲停车住宿，石原却阻止不让。原来满铁在东三省沿铁路线上主要城市开设的大和旅馆只接待日军佐级以上军官和部分日本人中的“高大上”分子，一般的中国人连“大和旅馆”的门都进不去。久在日本又是第一次踏上东北土地的金东轩一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石原看出了他的困惑，得意洋洋地说道：“金桑你有所不知，东北虽然不像上海天津那样有租界，但在东北，不要说关东州了，沈阳宽城子梅河口等城市的满铁附属地比那些租界一点不差，关东军比张大帅实力强多了。这个世界，地盘和实力永远是最重要的。” 　　 金东轩没有说话，默默开着车找寻落脚的旅馆。石原的话虽然刺耳，但却是事实。金东轩原本对此只是略知一二，今天算是感同身受一次，不知道在今后还要遇到多少这样的事情。他只能叹了口气，把车停在了也在奉天驿附近的一家叫做“悦来客栈”的旅馆门前，把车钥匙给了门童，和石原两个人一前一后，去柜台开了两个房间。 　　 金东轩到了自己的房间，觉得有点累了，干脆连洗漱都省略了，直接倒在床上，没过多久就打起了呼噜，熟熟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