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一断,秦华昌就醒了。 王超听见背后传来刻意的咳嗽声,略微有些尴尬。 自己刚才回怼罗九的那句话,老秦应该是听见了。 好在秦华昌今天情绪不太对,没心思取笑王超,而是躺在床头呆了很久,才道:“你知道吗?其实孙天龙以前很爱哭的。” 这话一出,王超顿时往前凑了凑,盘腿坐上床,摆出了听八卦的姿势。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当年刚入队时的样子,才十六岁,瘦瘦小小,低着头,不敢看人,也不敢主动跟人说话,他第一次队内测试的时候发挥得很差,因为太紧张了,十几局对抗打下来,总共只赢了两局。” 秦华昌显然被龙队今天的失败勾起了情绪,语气有些低沉。 “那时候我加入教练组不久,没有成绩,不是什么世界名帅,只是华乒内部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普通教练。” “那时候世界排名第一的是王文栋,也因此他的主管教练蔡国栋被誉为当世第一名帅,当然了,老蔡那时候还不是咱们华乒的总教练。” “那时候不兴什么双向选择,队内开会的时候孙天龙直接被分配到我名下,萧飞则被分配到老朱名下,我带了孙天龙半个月,他的表现很一般。” “其实孙天龙一直都不算天才,他速度不是最快的,力量不是最大的,身体素质不是最好的,手感也一般般,一定要说他有什么优点的话,大概是他比较平均,什么都会一点点,但全都是会而不精,所以连续两次队内对抗赛的成绩都一般,一次倒数第一,一次倒数第三。” “于是一个月后的教练组工作总结会议上,当时的总教练主动提出了关于孙天龙的未来培养意见,他认为孙天龙可以剔除出未来主力的考察名单,转而往专业陪练的方向走。” “这个决定也不能说不对,更不是针对谁,因为博而不精这种特征,确实是非常适合当陪练的,因为可以很方便的模拟出各种不同选手的比赛风格。” “总教练问我的意见,我说可以……我能怎么办呢?那时候的我人微言轻,在队内也没有分量,何况,连我自己都不觉得孙天龙能打出头。更重要的是,那时候老朱已经渐渐崛起了,他手底下的萧飞在这一个月的队内测试中表现非常好,得到了大多数教练的认可,也几乎已经确定了未来华乒领头羊的身份。” “会议结束后,我去宿舍想找孙天龙谈谈,却发现他正躲在屋里偷偷的哭。” “原来他隔着门偷听到了我们开会的内容,知道自己要变成专职陪练,他觉得委屈,又觉得自己不争气,于是想着想着,就哭起来了。” 秦华昌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问王超:“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如今的龙队如日中天,当年自然没有变成陪练,但华乒总教练的决议究竟是谁推翻的?这件事确实引起了王超的好奇。 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王超都清楚的很,华乒教练组这个地方,始终是人治大于规矩,它其实从本质上说,是有些一言堂特征的。 之所以华国乒乓球还能长盛不衰,只是因为华乒的掌权者大多数都有着无私之心罢了。 但凡换一个争权夺利的人来当总教练,华乒早完蛋了。 所以王超仔细思索后猜测道:“难道是朱泽石前辈帮你出头了?” 在国家队,想发出声音的话,得有匹配的地位,那时候连秦华昌都算小辈,那么按理说,有资格出头的也只剩下朱泽石和蔡国栋,这两人年龄相仿,比秦何两人要大上一轮,让王超二选一的话,他当然猜朱泽石,毕竟现在秦朱两门的关系相当不错,已经到了可以随意互相吐槽的地步。 但秦华昌却摇了摇头:“不,是老何。” 王超愕然。 “你别看老何现在成天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年轻的时候是很轻狂的,双鱼座嘛,年轻的时候感情用事、热血沸腾、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反而是我们处女座,懂得省时度势,没实力的时候就低调,夹起尾巴做人,现在功成名就了才敢稍微嘚瑟一下。” 秦华昌眼底写着几缕追忆,仿佛还有些温暖,只是这话说得,依然像是在损人。 “老何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的事情,当场拍桌子,说要帮我出头,我当时也有坏心思,明明想抗争一下的,却不敢自己出头,就想干脆利用一下老何,万一出事了也是他倒霉,跟我没关系。” 秦华昌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特意对王超解释了一下:“那时候年轻嘛,你懂的……我跟老何也是进了教练组才认识,没啥交情,我当时觉得,这不就是个二愣子吗?哪有人上赶着帮忙的?行,二愣子要帮忙,那就让他去嘛,反正他师兄是朱泽石,就算闯了祸也有人兜着,不像我,孤独一人,没亲没故,我得惜身啊……” 王超撇了撇嘴,懒得怼他。 【畅读更新加载慢,有广告,章节不完整,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br/> 甭管怎么说,老秦骨子里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妥妥的了,古人说相由心生,这话确实没错。 好在老秦还有一颗爱国心,选的是教练行业,想去为非作歹也没条件,一肚子的坏心思只能转化成教学手段,真是华国之大幸。 秦华昌继续道:“老何当时比我混的好,他年轻的时候长得浓眉大眼的,性格热情,很讨人喜欢,加上有朱泽石这层关系,所以在年轻教练中很混的开,背地里很多人喊他华乒交际花……他直接搞了个私下串联,以他的名义写了一份《抗议书》,号召大伙儿联名签字,结果还真让他收集了十多个签名,最后他把《抗议书》交到了总教练那儿。” 王超面色古怪。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阵子罗九好像也自称“华乒交际花”? 所以这绰号其实是世袭制的? 到这会儿王超算是对何敬平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忽然想到,今天球场上扔球拍那一幕,恐怕也未必就全是罗九搞出来的吧? 何前辈固然有纵容溺爱弟子的意思,但说不定他骨子里也有想玩的一面呢? 他球拍扔得那么准,可见练习的时候是很用心的。 毕竟双鱼座嘛……年纪大了,不好明着乱搞,只能借着宠爱弟子的机会稍稍放纵一下了。 秦华昌继续往下讲。 “《抗议书》交上去的当天下午,总教练喊我去办公室谈话,他跟我说,小秦啊,你看你,怎么能这么做事呢?咱们教练组是很民主的嘛,那天开会,我不是也征求你的意见了吗?你如果不同意,直接说不就好了?你为什么当时不说,下来了要怂恿小何,挑拨离间呢?” 王超听到这里,“噗嗤”笑出声来。 老秦是想让何敬平背锅的,怎奈最后别人仍然找到他头上来了。 “你看,这就是有妈的孩子和没妈的孩子,老何自己干了蠢事,结果有朱泽石护着,总教练就把板子打到我身上了,硬说是我怂恿的……” 秦华昌叹了口气:“好在结局是好的,最终总教练放弃了拿孙天龙当陪练的想法,只是对我和老何一起进行了通报批评,并且让我俩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认错。” 秦华昌并没有细说这里面的具体过程,甚至从头至尾都没谢过何敬平一句,反倒一直在吐槽。 但王超知道,越是如此,越是代表秦华昌对何敬平是有感激之情的,这份感激恐怕至今都未消散,否则的话,他今天明明是要说孙天龙的,又为何在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忍不住讲了这么多呢? 这都离题万里了好吗? “再后来……就是我和孙天龙之间的故事了。” “我问他,服不服气?他说不服气。我说,既然不服气,那咱们就好好练,练出点东西来,给他们瞧瞧。他说好。” “然后我说,现在国家队选手日常训练都是十小时,那咱们就加两个小时,练十二小时,如何?” “他说不行,他要每天练十四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和常规调整放松之外,他想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训练中去。” “当时我是有过犹豫的,因为从来没有人练到这种地步,你要知道,国家队的训练,跟省队市队的训练强度是截然不同的,在市队,你跟队友打一场对抗赛,那些体力好的孩子打完之后连气都不喘,但在这里,你跟队友打一场对抗赛,打完之后恨不得趴在地上直接睡过去。” “但我还是答应了,因为我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我跟他说,行,你要怎么练我就陪你怎么练,大不了我以后不回家了,就守在基地里陪你。” “我们就这么练了整整一年半,就连春节我俩都没回去,大年三十晚上练完球后,我俩一人吃了桶泡面,吃着吃着,孙天龙就端着碗开始哭,我还想安慰他来着,可没说几句,自己也哭起来了。” “年后测试,他在队内单项技术评比中,没有一项是最高的,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开始一项一项的进行针对性加强。” “脚步不快,那就练跑步。” “身体太单薄,那就增肌,举铁。” “反应不够快,那就强化肌肉记忆。” “手感不够好,那就专门找不同的陪练帮忙发各种台内小球,然后一千遍、一万遍的体会球身上的力量和旋转。” “战术套路不够丰富,那就一遍遍的看其他选手的比赛,一个球一个球、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梳理,做笔记,做数学模型进行分析……” “你敢信吗?我之所以现在被他们称为数学最好的教练,他之所以被队友们称为数学最好的球员,都是当时为了分析球路一点一点抠出来、练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