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妃卷】 《女海神的歌谣》 告诉你们的子孙后代,不要忘记大海。 告诉他们,这里有楼船沉没, 这里有英雄骨埋; 红莲业火照亮深沉的蓝海, 箭镞和火炮炸碎船舷和盾牌, 勇士的英灵为这个民族守护着海疆, 你们还可以去向更远、更远的远方。 时郑和下西洋后六十年,海权稳定,海上贸易繁华,宁波港船货、商贾如织。 周敏静一行到达宁波府,韩偃、黄云、韩春骑马,周敏静乘车,破敌和戈舒夜和众护卫跟在车后面步行。 戈舒夜立时被这里的繁华惊呆了。(此处参考《南都繁会景物图卷》) 只见最为繁华的北市街,房屋鳞次栉比,店铺林立。车马行人摩肩接踵,标牌广告林林总总。北市中心,佛寺、戏台、牌坊、水榭……店铺多是两层的黑瓦房子,下面店面铺面大开,晚间以木板为隔,开店时全部敞开,顶上二层大红漆的木栅子窗棂。店面前用竹竿挑着高高的竖帖子招牌幌子,白布底子上用漆黑的墨写着斗大的字,有的还用朱红色的颜料描了边。 最靠近戏台子、最中心的位置,用草席子围成一圈场地,杂耍艺人踩高跷、顶坛子、舞手绢,吸引了人来看。店面最豪华、贵妇最多的是进口货物店,两层的铺面,招子上写着“东西两洋货物俱全”“西北两口皮货充足”,靠近高消费区域的像今天的商业街一样也有银行,“万源号通商银储”,钱庄、当铺、金银店。 对面就是休闲的餐饮服务业,茶庄、茶楼、豪华酒楼,粮食豆子油料,各种药材;远一点是零售店,什么“京式靴鞋店”“古今字画”卖衣服的、绒线店、布庄,卖弓箭的、卖染料的……穿插着单层棚子的小吃挑子,卖馄饨的、卖汤面的、卖竹篾编框的。 还有市场卖米卖菜的,生鲜活物禽畜因为有味道则远离一点,牛行、驴行、羊行、猪行还有鸡鸭行。 主路都是青石青砖铺成,因以可走马走车,清洁方便,没有尘土。 戈舒夜看得目不暇接,最让她惊讶的,从穿过街市的内河上,一条条小船上,叠摞起来的,成箱成箱的胡椒! 一斤胡椒在永乐年间可以值10-20两银子,合准钞十六贯钱,到今日已经涨到了八十贯钱一斤。这小小的、轻飘飘的,散发着香味的胡椒,比银子都值钱! “我们家爷的俸禄里就有胡椒哪!平昌公主娘娘还赏给过我们。这东西又香又驱邪,端的是好到没边了!”破敌道。 周敏静掀开车帘,目光跟随着货运的小船看了一会儿。他拿出一个锦囊,教破敌递给舒夜,道:“戈姑娘,烦请到钱行去,将其中一半胡椒兑换成钱钞;再购买一钱此地的胡椒。请将买入和卖出的市价都报给我,其余的钱,就算是我给你的酬劳吧。” 戈舒夜放在手中掂了掂,那囊中的胡椒至少有一两重,按照市价她至少能得一两贯钱,她有点犹豫:“侯爷,无功不受禄,我在南都(南京)欠你的路费还没还呢。” 周敏静道:“你既已在南都就遇到了韩大人,也就没什么花费,最多只一餐饭而已。定海城在岛上,不比宁波,什么都缺;另外,我也想知道一下最近的物价,你买什么都把价格细细记下来便是。” 舒夜看了韩偃一眼,韩偃对她点点头,于是高高兴兴地去换银子了。 看着戈舒夜兴高采烈离开的背影,韩偃冷静地问道:“侯爷可是看出有什么异常了?” 周敏静点头:“那船吃水太深,恐有夹层私货未报。” 戈舒夜来到钱行铺子,将荷包中胡椒称出一半。 此时胡椒官价一斤合八十贯,钱行收取十分之一的手续费,五钱胡椒可得两贯钱又二百五十文。 待她又提出想购买一钱胡椒。一个伙计问她:“娘子是想要官胡椒还是海胡椒啊?” “有什么区别吗?” 伙计眼珠子一转:“不都是胡椒么?我看娘子买便宜一些的好。官胡椒一钱值六百五十文哪,海胡椒只要四百文,还可以给你算便宜点,三百八十文就得。” “我家爷说剩下的给我当赏钱,我自是想多留一些的。”可能是戈舒夜素布衣蓝布包头,看上去穷得真像个女佣,这种上了官府都没权利说话的人,伙计一点防备也没有。 伙计道“好嘞!”领她走到店铺后面,穿过一道狭窄的巷子,转了好几个弯来到一间倒座小室,外面临着内河,有石阶通上来。戈舒夜跟着伙计进去,看着里面麻袋装的大包大包的胡椒,还有苏木、香叶,随意地堆在地上。秤、铲勺插在打开的胡椒袋子里,完全不似店铺之中,用精确的天平称量官胡椒。屋里有张断了腿的破桌子,上面摆着厚厚的账本。屋里香气浓郁,似是堆放了许久。 伙计用那破秤随意地一称,裁下一块破纸一包:“喏。” “足秤么?人说无商不奸,你不会欺我是新客,骗我吧?”戈舒夜道。 “哎呀你这个娘子,还真是,喏喏喏,是无商不尖,意思是做生意的都得给你多一点,再给你加一点!”那伙计熟练又随意地往纸包里加了一撮,仿佛卖菜送葱一样随意。 伙计借过钱,往账本上一记,就带戈舒夜出来了。 戈舒夜接过来看看,这破纸包里的胡椒又新鲜又香,比周敏静锦囊中的竟还要好。却只需要三百八十文一钱。这是怎么回事呢? 回去戈舒夜见到敏静,行礼后报告道:“侯爷,粜出锦囊内胡椒五钱,每钱值铜钱五百文,扣去十分之一手续费二百五十文,银庄中得钱两贯又二百五十文; 籴入胡椒一钱,值钱三百八十文。 现共剩钱一贯又八百七十文在此。” 周敏静接过两包胡椒,点点头,觉得她算数清楚、对答流利:“你办得好。剩下的钱就算赏钱了。” 黄云道:“侯爷,这我可想不明白了,钱行卖出的倒比买入的低,就算有那十分之一的手续费,也赔死了,怎么赚钱呢?” 韩偃也道:“在金行银行换钱,我卖出金子时要损失二十分之一手续费,买入金子时则要多收当时金价的十分之一乃至五分之一,这才能维持金行的运转;这胡椒怎么回事?倒赔着钱做生意吗?” 戈舒夜想起来道:“官胡椒的价格确实高,是六百五十文一钱,但我买的是海胡椒,所以便宜。” 这么一说,仿佛是戈舒夜贪了钱,韩偃脸上有点拉不下来,马上谢罪道:“下官管束下人不严,是下官的罪过。” 周敏静打开两包胡椒闻了闻,摇头笑道:“本侯要得的,正是这海胡椒。诸位且跟我回宁波府官所,我再为诸位讲解。” 宁波府官署之中,众人围看着桌上的白青瓷盘中两盘胡椒。 “青瓷这盘似乎大些,香味也浓郁、纯净些。” “当然是青瓷这盘好,粒粒分明,又新鲜又挺括!” “对对对,白盘里的胡椒不光有碎裂,还有股子放久了、吸了其他东西的怪味儿哪!肯定是商人以次充好,用次的胡椒假充官胡椒!” 敏静笑了,叫舒夜揭晓答案:“青瓷盘中是低价的海胡椒,白瓷盘中的是侯爷锦囊中的官家发的胡椒。”众人都诧异,为什么官胡椒倒品质更次一些。 敏静解释道:“这不奇怪,大明国库给官员发俸禄的胡椒,是郑和下西洋统一采买的,到如今已过去六十年,一直存放在库内,自然已经非常陈旧,会有霉味。我戴在身上,挤压会碎,有时下人用檀香熏衣,胡椒吸入杂味,故而香气混杂不醇。” “商人不是以次充好?那问题是什么?”韩偃问道。 敏静拈起青瓷盘中崭新的一粒黑椒粒,放到鼻下嗅了嗅:“这胡椒,太新鲜了,仿佛是刚刚晒制好的一般。” 戈舒夜突然想起:“对了,那库中我还看到绿色的一串串小葡萄似的东西哪!还有叶子。” 敏静抬头看了看她,解释道:“那是从树上采摘下来、还未来得及干制的,新鲜的胡椒。” 韩偃恍然大悟:“大明不产胡椒——是走私进来的!” 敏静点头:“诸位知道,郑和下西洋时,于原产地购买胡椒的买入价是多少吗?——十文钱一斤。” “十文钱一斤?!”众人惊得都跳起来。 “那……” “就算算上海运的折损,我们将成本放大十倍,那也不过百文一斤——一钱海胡椒卖价三百八十文,成本却只要不到一个铜板。” “这,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钱哪……”韩春喃喃地道。 韩偃道:“那,侯爷是打算……” “定海卫造炮船之资,就从此处而出!”敏静一锤定音,目光灼灼! 却听外面一声声急切的锣鼓铃铛之声,这是加急军报的声音。 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身上写着个“勇”字,众人认出来是定海卫内水军。基层水兵不认得周敏静,只认得得韩偃,朝韩偃直跑过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还不给侯爷行礼?” 周敏静道:“罢了,让他先说!” “报告韩指挥使大人,宁波府南靠近宁海卫的许家村叫人抢劫了!来者不善,在村中放火抢劫,将村中粮食、村户中值钱的东西劫掠一空,烧毁多处民房,掳掠妇女儿童十二人,往海上去了!” “宁海卫没有出兵抓捕他们吗?” “回指挥使大人,宁海卫毫无动静,对方乘坐的是蜈蚣船,航速极快,已经通过我定海卫所辖海面上。定海卫多名值守士兵是许家村极其周边人,咬牙切齿,请指挥使的命令,我们追不追?” “抢劫者离开多久了?” “从受害村民往卫所报信,至少过了两个时辰了。” 敏静听罢,摇摇头道:“蜈蚣船,加莱船航速极快,现在怕是最外围的水寨也已经追不上了。韩大人,我们先去许家村看看情况吧。” 韩周二人观察被倭匪劫掠的村庄。 经过一天的燃烧,再没有燃料的烈火已经熄灭,整个许家村完好的房子不到三分之一。满目都是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 韩偃、黄云跟随周敏静进入一户农家,却见一个婴孩被砍断头颅,身首分离。那小小的的头颅放在石磨之上,而身子却被拎到被洗劫一空的酒窖旁,鲜血混着清酒已经被喝了一半,残酒碗摔碎在地上,渗进土中的血酒散发出浓重的腥味。 火烧的焦臭和人血的腥味,冲得敏静恶心得干呕起来。 韩偃干过锦衣卫,见过血腥的场面多,但对婴孩下此毒手的,也让他心中愤慨如火。 “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黄云咬牙切齿,连声问乡民。 “是一群光屁股倭寇。” 乡中族老上前哭诉,说是村中的许大许四,是跑海运的,因借了藏海王的钱买船买货,本来打算今年赚一笔大单。不想遇到台风翻了船,一船货物全都打了水漂。高利贷还不上,许四就跑了。藏海王的人来了好几次讨债,都没讨着钱。 这藏海王招募了海上最凶恶的流窜倭寇,一个个衣衫褴褛,连裤子都穿不上,只用破布捆着裆,最是不要命的。来的就是这群倭匪。 “他们劫掠人口,是卖给双屿岛上的红毛佛郎机的,藏海王的船和炮都是从佛郎机人那里买的,他变卖那些女子和婴孩给红毛当奴隶,女人就被卖做娼妓,有的红毛还吃小孩呢!” “藏海王?!”韩偃气愤地问道,“你好好说,浙江都指挥同知大人面前,何人敢称王称霸?” 乡老上前连连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是大海盗徐山,他在闽、浙海域势力很大,自称藏海王,我们都叫顺口了,也只跟着浑叫。” “这许大许四做的是什么生意?能欠下这么多钱还不上,怕不是打鱼捞贝吧?” 乡老们战战兢兢:“听、听说是走私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