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山。 是水。 还是山水。 白术眼中的一切,已经没有区分了。 檐前水幕般的无穷清炁,从虚无处垂落披挂下来,与白术体表的净光一并氤氲绕转,令他看起来如同一尊年少的至妙至德者。 在白术后脑。 一圈似虚非虚,似实非实的璀璨神环铮铮作响,其声清澈却浊重,搅得涅槃池水都一阵晃动,像是被煮沸的滚滚热汤。 道与理在神环中生灭,时而溃散成万,时而凝结成一。 是万,亦是一! 白术轻轻伸手,摘下悬挂于脑后的神环,注目半响。 这是道一环,也是金刚三重的道果具现。 在神环中,时有风雷作响,神象耸立,剑气如霜雪,明王镇岳山,有天人高居清净乐宫,阿修罗足踏血肉大轮,赤龙、金蝉、罗汉、大日、孔雀、怒狮、蜈蚣…… 道一环里的,是白术所有的功果,所有的籍业。 此刻,它们统统都被收纳进神环里,在无有穷尽的道与理中,衍化着千般气象,万种烟云。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在金刚二重之际,白术数次窥探众妙之门,也曾数次勾连玄理,汲取道一。 虽有些体悟,却总不如眼下这般的真切、鲜活。 道一境—— 这一次,他不是在灯外,不是在烟火外。 他看见了闪烁变化,眼中是五色迷离,鼻腔里,传来呛人而欢喜的烟火味道,万象的熙熙攘攘,在这一刻起,轰轰然包裹住了他。 这一次,他在灯中、在光中、在影中、在烟中、也在火中…… 白术微微一笑,伸手用力,轻轻捏碎了掌中的道一环。 无数的光没入白术身躯,在他体内,一道虚实不定的小巧神环正与赤龙一道,在筋脉中游走不定,载沉载浮。 突破道一境后,白术并没有起身,离开涅槃池。 他手印变动,原本封闭的地宫门户,再度添上了数百道禁制,严防死锁,连一丝风声也传不进。 做完这一切后。 白术上前几步,离池水中央更进了些。 他盘膝坐下,任由黄金色的神圣池水淹没身躯,淹没头颅,汹涌暴烈的,淬炼着刚刚晋升的功果,沉稳根基。 …… 很快。 三日之后。 金色的古老石池里,水面微微一晃,先是一圈涟漪涤荡,旋即—— 刷! 池水陡然分开,一个全身赤裸的人影踩着水面,每一步踏出,都有洁净天花生出,托住他的足底。 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梵唱声,丝丝缕缕,缭绕在宽阔的古老地宫里,久久不散。 同一时刻。 在白术走出涅槃池的刹那,满地金莲兀得绽放,将枯寂地宫渲成一片绚烂花海,瑰丽无比。 这是躯体本能勾动天地,结成的玄妙异象。 金莲丛中的白术看了半响,体表光晕微微一转,那栽遍了地宫每一寸方位的金色莲花,就都溃散成光雨,散落虚空中。 洞开了道一之门,接下来,就是第五境的玄命之藏了。 白术微笑伸手,任凭金色的光雨散满空中,漂浮游走, 那就如同仲夏夜里的点点萤火,在浅滩的水草深处,伴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明灭不定。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了。 萤火般的光雨背后,不知何时,竟悄然多出了一个女人。 裴菏低垂着眼帘,手里提着的长剑,斜斜点地,在坚硬的地宫表面,划出锋利的沟壑,剑气四溢。 “喔!” 白术脸上的平静荡然无存,他大叫一声,急切幻化出衣袍,遮住赤裸的躯体。 这个青色宫裙的绝美女人,目光平静而冷淡,她并不注视白术,可在观感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每一寸虚空地界,都被那密密麻麻的剑意锁住。 像一张精心编造的大网。 攻守之势,早在不知何时,就已成了定局。 “嘿?” 良久的静默后,见对面女子一动不动,白术心头一动,他试探招招手,摆出最人畜无害的姿势,和善一笑。 “吃了吗?”白术发出朴实而亲切的问候。 “……” 那张颜色若画的玉容上,看不出分毫表情,冰冷异常。 “没吃嘛……” 白术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 “我下面……不!我烤只地行鼠给你吃吧,肥嘟嘟的,很适合拿来烧烤……” 裴菏轻轻提起长剑,不为所动,朝白术步步逼去。 “你别过来啊!” 白术捂住胸膛,声色俱厉:“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了!” “你喊吧。” 几步远,裴菏轻盈挽了个剑花,漠然开口: “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找你。” “我不信!” 白术嗤之以鼻。 两尊人仙,而且还是在金刚寺自家地盘,一草一木,风吹草动,都逃不脱有心人耳目。 更逞论,现下还是在涅槃池这等重地,不可能无人关注。 接下来。 裴菏就见识到了,那呼天喊地气动河山的声音,是如何一步步衰退到气息奄奄声嘶力竭的地步。 “不会吧……” 白术双目无神,瘫坐在地:“还真没人理我……” 裴菏冷笑一声,脸上缓缓漾起戏谑的神色,却并不答话。 “方丈,上师,挨千刀的然庆!” 终于反应过来的白术绝望不已: “你们要大兴金刚寺,也不是这种兴法吧?!宗门要强盛,哪能单靠美色!”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裴菏面无表情,把剑尖往前一递: “你当年是如何欺负我的,现在,我原样奉还给你。” 倾国倾城的女人微微俯下身子,嘴角微微勾起,她离得这般近,甚至有几缕发丝垂落到白术面颊上,柔柔地,又有些痒。 “我……等等,我还有句话要说……” 察觉到颈间森寒的凉意,紧张之下,白术控制不住自己,开始烂话狂飙。 “哦?” “对不起,我不能和凡人相恋。” 白术满脸狰狞,以酷似铁板桥的姿势,一寸寸,试图将自己脖子离长剑更远一些。 “这样是触犯天条的!” 记住手机版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