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在白术震愕之际,面色木然的中年僧人张了张嘴,轻声开口。 “绝地天通之后,中古大齐的时代,在齐国之中,却有一个异人存世。 那异人名叫公孙不惑,祖上相传有毕方鸟的血脉,能驱火策焰,面赤而身青。 公孙不惑在短短年岁,便已证得命藏一境,即便在绝地天通后,那个极尽华彩的中古时代里,也是万分不俗。” 中年僧人的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讲道: “一日,公孙不惑在大树下昼寝,不知不觉,就神思飘荡,一念无定无踪,就不知去向。 起初,公孙不惑只以为自己被敌手施了咒,虽然慌乱,心头却还是勉强镇定。可时日渐久,他的神思飘荡虚空中,犹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纵然他是命藏修士,也终究不得长久。 忽有一日,垂死的公孙不惑意识昏昏,就坠入邃暗虚冥之中,待他意识陡然醒转,却惊觉自己已成了稚子,还多出了新的父母。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道,没有修士,没有元,一切都与公孙不惑的世道截然相反。 而恰巧,他这具新生的肉身,竟也同样被唤作公孙不惑。” 白术惊愕抬起头,看着几步外的中年僧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神情变幻,可广慧面色淡淡,从始至终,都是一派平静之色。 “公孙不惑先是觉得好笑,再然后,就是惶惑,待这具稚童之躯稍稍长大后,公孙不惑便抛家远游,四处寻佛问道,想求得一个正解。” “他可求得正解了?”白术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自然是没有。”中年僧人笑了一笑: “多有怪异行径的公孙不惑,早便被那个世界的族人视作疯癫,敬而远之,而公孙不惑在多次无果,也在一次伤寒里,死在了病榻上。” “再然后……” 广慧轻声开口:“公孙不惑在树下的一场大梦,终于醒了过来。” “公孙不惑醒后,他把梦中所见事无巨细,一一记载在了书简上,流传天下。 此事当时牵扯了天下无数人心潮,就连齐王,也亲自召见公孙不惑,与之对谈了数日。” “听到此事的你。”广慧看着面色沉默的白衣少年,开口道:“现在,又是作何感想?” 在心头,那刚刚得到弥罗灯的狂喜,也瞬息淡了淡,如同被一盆凉水浇头淋下去,五脏六腑,都是冰凉一片。 良久,中年和尚看见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缓慢叹息了一声。 “梦?”白术沉默了刹那,“什么梦,会梦得那么真切?” 上学放学,逃课罚站,自行车上沁凉的晚风;拖拉机轰隆隆在眼前驶过,屁股后窜出一股难闻的黑烟。 他记得一切,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红烧肉的香气仿佛近在眼前,带着浓厚的烟火味道。 十四岁时,他躺在秋收后,乡间高高的谷垛上,草帽把眼睛都遮了起来。 那时候,浮云低垂,整片天幕也低垂,像是只要伸手,就能整片穹天给扯了下来。 稻草给脖颈带来的瘙痒,草虫的吱吱呀呀,还有那头被他捡到后养大,油光水滑的大橘猫。 这一切,难道都是梦吗? “谁能说得清呢,是梦,又或是他真正横渡了两界?” 广慧低诵了声佛号:“是公孙不惑在树下梦见了他,还是另一个公孙不惑,在垂死病榻前,梦见了树下睡觉的公孙不惑呢?” “我被绕晕了。”白术笑了笑。 “是很绕啊。”广慧同样笑了笑。 “无明是金刚寺创基业以来,最有望证就无上菩提的人,也是禅宗最杰出的佛子。” 广慧看了他良久,慢慢摇了摇头: “你擅动了六道轮盘,连金刚寺和我都保不下你,没想到,你竟然成功转世了。” 中年和尚抬起眼,终是叹息一句。 “这一世,我不再逼迫你……” “我只是我。” 半响后,广慧听见面前的少年人轻声开口。 “你一直以来,都是你。” 中年和尚笑了笑,淡淡回应道。 沉默了良久后,白衣少年终是打破了寂静。 “在小僧前去丰山寺前,我便见过上师一面。” 他沉声开口:“那个时候,上师曾笃定,小僧与无明之间,只是相貌如一,却并非同一个人,为何……” “在杀妙严之前,我曾向宣文君请教过一个疑惑,那便是你的转世。” 中年僧人道:“也不知你留了什么暗手,竟连我起初,也被你给瞒过了。” 无明…… 我若是无明,那作为原身的白铁蛋,他究竟又算什么? 那个世界,那个有诸多神话事迹流传的世界,又究竟算什么? 在白术心头思绪繁杂之际,只见中年僧人微微抬手,便有一道赤龙直扑面目。 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是谓鳞虫之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 赤龙倏忽钻进泥丸宫,无边的赤色云霭,顿时将白术通体照彻。 “《赤龙心经》……” 在云霓中,蝌蚪状的赤色文字汇成一片片古怪文章,似要阐述大道精妙,穷究天地至理。 这是赤龙的全本心法,从胎息直到六境人仙! 待白术回过神时,面前的中年僧人身影,早便不见了踪迹。 “我说的这些,早晚有一日,你都会明白的。”在他转头时,一道心音悄然送入泥丸宫中,那是广慧的声音。 “从始至终,我都没存着要害你的心。” 这一声叹息后,泥丸宫内的心音,也悄然停歇。 白术在原地怔了半响,良久默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那道传信玉圭,又挣扎似得亮了一亮。 虚岩师兄? 他抬手将传信玉圭摄出,神意一动,心念便借着玉圭,跨越了万里之遥。 入目处,是白茫茫一片雪原,偌大一座丰山,都被埋藏在雪下,萧肃的雾气滚滚逼来,带着冬日的冷意。 “大……大师兄?” 白术被那数十个明晃晃的光头吓了跳,他对一脸古怪的虚岩打了个招呼,却发现虚弘、虚了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态。 在白术疑惑时,他瞥见在众光头簇拥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你?!” 他睁大眼睛,面色又惊又喜。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