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张思稳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想不出整个晚上该怎么消遣。他浮躁不安,优柔寡断,处在一种他熟悉的缺乏自制力的心绪中。“我这是怎么啦?在外面玩了后悔,不玩也后悔;要了自由,又要逃避自由。”一个人在寝室里诱惑太多,洗完头,他就上图书馆了。 然而上自习他又心不在焉,沉不下心,他想变优秀,又想到变优秀的原动力,于是他满脑子都是尤俪,精力无法集中,对自己很不满意。他发现,黎剑把英语词汇摊开,始终停留在G字母的那一面,一会儿剪指甲,一会儿拿手机玩游戏。“这小子上自习纯粹是流于形式,难怪效率不高的,一次也没拿到奖学金。”张思稳琢磨着,简直找到另一种安慰。牌友打来电话,他又变得好战了。 他找金磊借钱后,从“野百合”出来,很快拦住一辆出租车。“走着瞧吧,就算我输了也不会轻易卖苦力的。”和平素一样,他在赶往棋牌室的途中,总是觉得赢钱太简单,很快沉浸在这种幻想里,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 “哎,开慢点,师傅,我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哩。”一辆奥迪在十字路口左转弯时,差点撞上来了,他对吓坏了的司机说。 七八个人聚集在桌旁,房间内烟雾缭绕,烟灰缸里扔满烟头和残槟榔。张思稳进屋后,有人记起他会玩魔术,所以有赌徒提议大家赤膊上阵。一位左撇子让了座位。玩的是炸金花。张思稳扒掉衣服,一个同年级的富二代在坐庄家。 “你又不差钱,怎么天天见你赌啊?”张思稳调侃富二代,一边把手指挨个按响,这是他保持镇定的一种习惯。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赌牌可不是为了钱,要的是那种打了鸡血的感觉。”富二代语气淡定地说。昨晚就他一个人赢了。 一位女服务员敲敲门,送来一副新牌。张思稳要了一杯柠檬茶。 富二代把堆在面前的纸币理了理,用一包烟压着,把启封的一副扑克牌抽出来,去掉大小王,洗了洗。“今天可先说好了,谁都不许赊账,要不然就别上来。”他做出分牌的架势说,一边看看张思稳掏出的一沓纸币。 只要是坐庄,分牌时张思稳就能不露声色地控牌,即是说他想要什么就能发什么牌。为了提高自己的赌兴和考验一下自己的本领,他尽量争取在头几局当上庄,却偏偏一局接着一局地失败了,不由得心里暗暗不快。特别是,比牌时他看到富二代亮出同花顺那飞扬跋扈的样子,喜滋滋地唱着歌,张思稳想起对方家里是搞地下六合彩的,赚得净是黑心钱,不免感到义愤。“要是后面回不了本,我就输掉四千块了。”他暗自想。今晚的输赢,对张思稳意义重大。上周星期天,父亲给他寄了两千块钱,父亲在电话里对他说,这笔钱是放假以前所有的生活费了。因此他叫儿子平时要节省一点,张思稳说,他觉得这些钱够用了,他保证他在寒假前不再要一分钱了。现在这笔款项只剩三百块了。 他看了一下底牌,他的三张牌连起来是金花组合,此时他下了两千块的赌注。如果富二代盖着的那张牌连起来,大过他,这不仅意味着他今晚输掉四千块了,而且意味着他必须违背诺言:半年前,为了检验他的千术,张思稳迷上了赌博,他没有固定场所,一开始,在学校,每晚能赶好几个场子,一晚输赢一两千块。起初张思稳不愿意铤而走险,全凭手气。有一个晚上的前半场,运气背到家了,根本当不了庄,本钱快蚕食掉了。吃了宵夜,他买了一包烟,凌晨三点,有几位看的人走了。他将烟盒放在一沓纸币上,发牌时用反光认底牌,没被识破,胆子就大了。好几个人一下把一期的学费、住宿费全输光,铩羽而归,有一个大学生在寝室烧炭自杀了。张思稳觉得是自己害死人家,内心充满巨大的犯罪感,差点得了抑郁症。从此立誓不再抽老千。“未必我今晚要违背诺言了?”他心里发慌,极度紧张地注视富二代的手并且思忖着:“天啦,让我吃掉他的牌,好歹回了本,那样我就可以乘车回到学校里去,跟金磊他们一起玩CS,说真话,我永远不再摸牌了。”在这个时刻,他头脑中浮现出他的大学生活:他和黎剑上自习,他在网吧看篮球赛,他和室友们打“升级”,甚至摊开四肢躺在公寓那张舒适的床上,这一切在他的想象中清晰而迷人,洋溢着激情,仿佛这一切是久已逝去的、不可复得的、至为宝贵的幸福。他不能容忍无聊的运气竟使富二代的牌是个豹子,以致使他丧失重新享受的、重现异彩的幸福,使他陷入从未经历的未知的灾难的深渊。这是不可能的,他仍旧心悸,几乎要屏住气息,等待着富二代的两只手的动作。可是他的牌被吃掉了。 “诸位,还玩不玩,我可不赊账哦。”富二代收完钱后笑着说道。 “玩玩,继续玩,来来来。”一位赌徒看看时间后喊道。 张思稳下了两回小注都被吃掉了,第三回终于获得分牌的机会。 张思稳对输赢很懂得分寸,以致他在晚上十点不到就回了本,却没有人怀疑他赢钱的真正原因。有人精神懈怠,呵欠连连。张思稳让自己的运气好到逆天,大家面面相觑。不大一会儿,有两个赌徒输得精光,牌局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