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兄,你觉得这周宗主如何?” 角落中的面具二人,静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周宗主,是个好人。”苏源轻声开口。 “好人无用,别人不一定领情。” 手腕一抖,折扇摊开,苍无江感叹,“周宗主尚年轻,不能处理这种局面。今日之事,大概会让他长记性吧。” “苍公子,假若你遭遇此事,当如何处理?”苏源忽然好奇问道。 “我?”苍无江一顿。 待思索几秒后,他轻摇折扇,“换做是我,我大抵会受了这磕头礼,待结束,再将他们一一扶起。” “这……”苏源迟疑。 “这不是什么好法子。” 苍无江帮他补充上后半句,继续道,“但唯有你受了,百姓心里也才好受,才能不担惊受怕。” “是啊。”苏源感叹。 等下…… 二人视线中,刚刚合上的大门,随着吱呀一声,重新打开。 面色沉静如水的周宸拎着一张打坐用的蒲团。 三两步来到众人面前。 一声闷响,蒲团扔在地上。 “你们都觉得我身份高贵。是,我为宗门之主,身份比你们高贵。” “所以你们在地上磕,我在这蒲团上磕。” “昨日那修士磕了三个头,你们要还他三百个。” “昨日事情因我而起,死伤数十,我啊,身份地位不一般,我还不了三百个,我还他们三个。” “不是要磕头吗,磕!” 噗通! 在上百双眼睛注视下,周宸径直跪在了蒲团上。 人群中。 有伤员,有伤员家属,也有住在附近,没有受到实质影响的住户。 大概因为昨日梁海磕头时,他们住在周围,算在“磕头”范围中,今日同样惶恐上门。 “周宗主!” 人群傻眼,有人惊呼。 “不能磕,不能磕啊!” 离得近的几人慌慌张张起身,想要阻拦周宸,又不知如何阻拦。 焦急的站在原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等受不住,受不住。” “您怎么能对我们下跪啊。” “少在那说屁话,我向你们下跪?你们也配?”周宸骂骂咧咧,“我向死者下跪,向死者磕头,干你们何事,来,我磕三个,你们磕三百个,磕!” 袖子一撸,当即就真的要磕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 眼见着头要触碰到地面,有几人脸色大变,连忙上前。 “干嘛拦着?瞧不起我?” 周宸瞪眼问道。 “不是不是!我……我们……”那人支支吾吾。 “你们什么?”周宸冷笑一声,“今天我还就非要磕!” “别别别!!” “不让我跪?”周宸问道。 “您是上仙,不能跪啊……” “我们贱民承受不起。” “您快快请起……” “行,都不让我跪,也不让我磕,那咱今天干脆都站着,我看谁再跪下一个试试!” 周宸起身,弯腰把蒲团一抓,“我这里是仙家宗门,岂容你们在此哭哭啼啼下跪忏悔。一个个把宗门当什么了,不想被我提剑找上门的,都给老子散了!” “周宗主对不住对不住。” “我们没考虑清楚,实在不该在仙家门口……” “那还不快走!”周宸大喝一声。 众人身体一个颤抖,发觉他没有追究的意思,顿时向外挪动脚步。 咣! 大门重新合上,也将苏源苍无江二人思绪打回。 “这周宗主,有几分意思。” 苍无江挥动扇子的动作慢了几分。 “有急智。”苏源难得认可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不过以他身份,贸然下跪,自降威严啊。” 阶级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 捕头能跪,官老爷也可以跪。 皇帝会跪? 同理,修士怎能向凡人下跪。 “若你站在他那个位置,说不定你也会做出相同举动呢。”苍无江轻笑一声。 “我可跪,状元亦可跪。我若为修士……难跪凡人。” 苏源并无羞愧。 也不会有人觉得这话有问题。 修士行事,凡人向来只有受着的份。 苍无江看向列祖列宗大门方向,眼中异彩连连。 是啊,世人皆知修士不跪凡人。 “因为知道自己并非修士。” “还是说有其他原因?” 总之…… “周宗主,实属妙人。” 靠在大门背后,周宸表情渐渐平静。 方才一幕在脑海中不断重复,他只感觉脑子一团糟。 一开始没弄清楚,很快他知晓事情缘由。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他此时完全清楚大家为什么执意要跪,执意要磕。 沓、沓。 脚步声靠近。 “怎么样?”魏朝雨步履款款,轻声问道。 “烦躁。” “烦躁?” 和预料中的答案不一样,周宸的做法也和预料中的不一样。 魏朝雨有些意外。 没等她提问,周宸自顾自开口。 “我早该明白的,可惜之前没有清楚,当时也没有想到。” “他们害怕。是啊,普通老百姓,仙人向我磕头?我根本不配。” “我一个小老百姓,面对的仙人老爷……” “你烦躁自己不该抓着那修士,令他下跪磕头?”魏朝雨微微侧头问道。 “不。”周宸向前走去,“那无关其他,仅仅是对于生命的敬畏。该磕,必须磕。” “随手杀了几十人,被诛,反而觉得自己受不起这种暴徒的跪拜。” “甚至因为恐惧,上百人啊,聚集着,妄想用刚才那种方式进行忏悔。” “他们又没错,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跪?” 来到水井旁边,舀上来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从头上临下。 哗啦啦几下之后,清凉的水流将心中情绪浇下去几丝。 “很烦躁。” “愚蠢,愚昧,不敢有一丝异样心思。” “力量差距悬殊,一名修士站着不动,哪怕凡人用刀子捅,都没办法让修士流一滴血。” “反抗不了,只能小心求生。” “平日无事,一旦牵扯到修士,这种远超过自身阶级的存在,心中万般情绪也要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看着自言自语的周宸,魏朝雨眨巴眼睛。 这两天时间,面前这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人,在她心中的形象悄然发生改变。 “你不会想改变他们吧?”她挑挑眉,问道。 周宸眼皮轻抬,看了她一眼。 忽而自嘲一笑。 “改变?能改变一人,能改变整个大玄?” “压在他们身上的不是千斤担,是万重山。” “我谁啊,那么大能耐。” “剪了脑袋上的辫子,还有心里的鞭子,我一俗人,干不来。” “一帮愚民……” 周宸仰头喝下一瓢水。 随手扔掉。 木瓢在水中打了个幌,荡起层层涟漪。 “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