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欢而散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胡子年轻人瞪着路明非,“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吗?” “抱歉抱歉,”路明非捂着嘴道,“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事实上,你关于历史的这段演讲很精彩,充分体现了你站在了更高的视角上看到的一切,人类无休无止地战斗着,像蚂蚁一样死去,你也不会觉得疼痛,因为血溅不到你的身上来,所以伟大的人物不会在乎某些人的死去,他们称之为历史的必然。” “不过,让我想想我要说什么。”路明非伸出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哦,对了,你配吗?” 不等小胡子发作,路明非紧跟着说道:“你在这里大谈未来,你以你身上的血统为傲,认为这是你高人一等的标志,那你难道不知道你在纯血龙族的眼里与人类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身怀缺陷的血统么?就你身上可怜的不完整的血统,谈及龙族时该是多么自卑,而你说到人类时又是多么耀武扬威,就这还敢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新的龙族,真是天大的玩笑!” “秉持不屈信念的人在战场上英勇牺牲,前仆后继,幻想龙族权威的家伙却在这里大谈历史?你配吗?”路明非轻蔑地说道,“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小胡子年轻人指着路明非,气得浑身发抖,双眼暴突,点燃了黄金瞳。 “你什么你!”路明非不甘示弱,瞪了回去,“你要拿你那双来自龙族血统的黄眼睛来对付我?你要不要去打听打听我怕过谁的黄眼睛?” 年轻人已经出离了愤怒,不过下一瞬间,他就坐在了一张高背椅里面,他茫然四顾,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下一刻他就不敢动弹了,因为椅背后面传来一段熟悉的哼唱声。 年轻人听得出那首歌,那是瓦格纳的音乐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当中的咏叹调《莱茵黄金的魔力》,这一幕讲述了侏儒阿尔贝里希赞叹莱茵河底拥有魔力的黄金,却被守护三女神无情地嘲笑,愤怒的阿尔贝里希于是偷走了黄金,铸成代表权力的指环,同时也注定失去幸福。 那人哼唱这首歌,或许是在嘲笑他只不过是意图偷窃黄金的窃贼,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哼唱这首歌的人,是昂热。 昂热手中旋转着一把折刀,然后收回了口袋之中,与此同时年轻人那经过精心修剪的短须飘然落地,年轻人几乎听见自己脸上的皮肤裂开了一小道口子,随后口子蔓延,横贯了整个面部,有血线慢慢浮现出来。 “你刚开口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修修胡子了。”昂热微笑道,“不过我手艺不精,既然出血了,那就不收费好了。” “嗨,昂热,别跟孩子置气。”汉高淡淡地说道。 “你知道我是个教育家,”昂热点燃一根雪茄,“看到长歪的年轻人总想教育教育,汉高我也建议你多给你的孩子们讲一些朴实的人生道理,至少告诉他们华尔街的那一套没法在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身上适用。” “学院里都是些好孩子,但我也不知道他们最终谁会活下来,谁会死去,有人必须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那个人就是我。”昂热指了指自己,“你们想要跟我开价,先得明白我是什么人,别跟我说什么‘新的龙族’,我承诺以龙族的彻底覆灭来对他们的牺牲负责,所以一切的龙族,无论是天生的还是自命的,都是我的敌人!” “当然你们也可以继续这样说,这样等我想要消灭你们的时候,就不需要另外再找理由了。”昂热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推门而出。 路明非向着众人点头致意,温文尔雅地笑了笑,然后跟在昂热身后离开。 正主走了,房间里只留下一片死寂,在座的年轻人们都是优秀的混血种家族继承人,是新一代的混血种精英,他们的五感比普通人更加敏锐,但昂热出手的那一幕他们都没看清,他的行动像是有一段时间被剪掉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动的手,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收手,在那段诡异消失的时间里,他们之中的一员失去了细心打理很多年的、颇有艺术家气息的小胡子。 昂热偷走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剃完了一嘴小胡子,既然能剃光胡子,那又能出多少刀呢?没有人知道,他们只知道昂热足够杀死在场的所有人! 汉高掏出一张手帕放在冰桶里浸了浸,递给了受伤的年轻人:“擦擦脸吧。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和他达成什么协议。这次主要是为了探探他的口风。你做得还不错。” “是是。”年轻人接过手帕敷在脸上,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惶恐之中。 “看来贸然提出合作还是有些冲动了,秘党表现出相当抗拒的态度。”另一个年轻人思索着说。 “那也未必,卡塞尔学院一定是需要帮助的,仅凭他们的实力,要挑战四大君主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胜算也太小。”汉高看向那个失去了小胡子的年轻人,“不过要记住这个教训,在希尔伯特·让·昂热面前,谈条件、开玩笑都不是什么问题,但要注意他的底线,不要尝试挑战。” “底线?” “不要轻率地谈论他们的牺牲。”汉高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拉开抽屉,摸出两柄金色老式转轮手枪,卸下里面的子弹。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也知道自己对待昂热的态度还是不够慎重,这副名为“德州拂晓”的炼金左轮曾经随汉高一起书写了混血种历史,现在汉高已经是混血种里地位超然的家族领袖,早已多年不再动武,但和昂热见面他依然时刻处在武装的状态。 “面对他我不能不保持警惕。我和他年纪差不多,我已经老得快死了,他已经一百三十多岁却还像年轻人那样生龙活虎,因为他心里还燃烧着强烈的欲望。”汉高轻声叹息,“昂热的欲望是……复仇,这么多年来他复仇的欲望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牺牲更加炽烈,把他的整个心都包裹住。他现在就是一个为复仇而生的怪物。”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一个年轻人问道。 “可以再观望一阵子,毕竟我们和昂热还有谈判的基础。为了终结绵延长达百年的仇恨,昂热有可能答应任何条件。”汉高看着昂热离开的那扇门,露出一个微笑,“何况他的背后还有弗罗斯特那家伙在一直逼他,我真希望弗罗斯特再多排挤他一些,这样就能把昂热逼向我们这边了。” 汉高走到墙边,轻轻敲了一下:“昂热已经走了,可以出来了。” 一扇隐藏在墙壁里的红色小门打开,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那人一身银灰西装,皮鞋锃光瓦亮,戴着玫瑰金的腕表,奢华无比,但头上却套着一个肯德基的外卖纸袋,还在眼睛和嘴巴的部分抠了三个洞出来。 “这次是肯德基上校吗?”汉高满脸黑线,“上次在银行见面,你头上套了一层黑丝袜,上上次万圣节,你戴着黑武士达斯维达的面具,你就不能专业一点?” “伪装没有专业不专业,只要没人认出来就行了不是吗?” 汉高沉默良久,倒了一杯酒给这位奇怪的客人:“那我能指定下次的伪装吗?其实我很喜欢埃及艳后,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下次能裸露着全身涂满金粉来见我。” “没想到你这么大把年纪口味这么重啊!”肯德基上校笑道,“其实我刚才在吃肯德基外卖来着,顺手用一下,反正现在也还没到我露脸的时候对吧?” “这个房间里的人都是可信的人。” “纵观历史,情报可都是从可信的人嘴里泄露的。” “有点道理。”汉高也没有在意客人的造型问题了,他问道,“昂热的话你都听到了,可信吗?尤其是关于龙骨那一部分。” “他并没有隐瞒,他现在掌握着一具龙骨,另外一具没能打捞起来,校董会也想要这具龙骨,不过昂热并没有交出去。” “看来对龙骨有兴趣的人也不少。”汉高笑了笑,“他们下一个目标如何?” 肯德基上校摇头:“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关于这个,执行部的最新动作是刚刚有一份绝密资料从中国送到学院然后立刻转送到校董会了,下一个目标可能还在中国。学院推行中文教育也有几年了,这说明在中国绝对还有大动作。” “中国?那就继续关注吧。”汉高点头,摸了摸下巴,“对了,好像路明非也来自中国,你对他怎么看?” “平时表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今年大二,正处在青春期,运气一直不错,目前应该还缺个女朋友,不过也没见他着急。” “普通?昂热会如此看重一个普通学生吗?他甚至在谈判中让路明非全权代表自己发言!我听说他还是卡塞尔学院唯一的‘s’级学生,他有什么特殊背景么?”汉高摇头。 “没听说过,也许他藏得很深。”肯德基上校也摇头。 “还有一件怪事,路明非在拍卖会上在保证金只有200万的情况下大胆出价到2000万,我们核查他的支付能力的时候,第一次他账户上只有200万,第二次他要求复查,账户里十秒钟升到了1亿零200万,他立刻追价到一亿买走了那件炼金宝盒,最后支付的账户却是卡塞尔学院的,不是路明非的账户,他的账户又只剩200万美元了。我们事后检查那笔巨额转账的来源,发现居然是一共2500万个账户每个都向路明非汇款了四美元,卡塞尔学院支付过后,那一亿美元又自动退回去了。”汉高说。 肯德基上校思考了很久,摇头:“我想不出以现在的技术手段如何能够办到这样的事情,即使是五角大楼的黑客也办不到。” “与其说是黑客,倒不如说像是有……神的手……在拨动财富的天平。”汉高说,“总之现在开始把路明非设为重点监控对象。” “明白了,那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男人看着杯中的酒,说道。 …… 高速公路上,敞篷的玛莎拉蒂迎着阳光和风在狂奔,车上一老一少戴着墨镜,帅气逼人。 “这个交给教务委员会,一个工作日之后奖学金就会划到你的账户上。”昂热递给路明非一张便签。 “校长,你表情好严肃……”路明非接过便签,小心翼翼地说道。 从离开那个房间之后,昂热脸上就维持着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刚才都看到了,也亲身参与进去了。”昂热开口道,“那些号称老朋友的家伙,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敌人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杀死全部的四大君主……混血种们就会在那一天彼此开战。” “会闹到开战那么严重么?”路明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你已经听到了他们的主张了,有什么想法?”昂热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想要攫取更大的利益是人之常情……只是我不喜欢他们的主张。”路明非考虑了一下,回答说,“在他们所描述的未来之中,他们代替了龙族,成为人类的统治者,彼此之间又以血统区分高下,这些东西,我不能接受。” “也是,你毕竟是来自那个国家。”昂热点头,“不过,以你的血统,在他们所期许的未来当中,也必定会处在最高的那部分位置,你能获得的也会比现在多得多,金钱,权势,全都唾手可得,即使是这样,你也不接受吗?” “校长,我不否认我的思想受到我的祖国很深的影响,但我受过的教育也教会了我不要从既得利益者的角度看世界。”路明非看着昂热,坚定地说,“那个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社会,我略有耳闻,所谓上等人就必须过上等人的生活,下等人就必须过下等人的生活,一旦出现错乱就会视为对规则的破坏,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哪一等人都将失去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 “他们自出生起,就因为森严的等级不能完全决定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选择什么样的伴侣,这样的规则确立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逃脱它的压迫,下等人是天然的受压迫者,规则处处限制他们的自由,上等人是既得利益者,也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自由来维护规则。” “无论是作为上等人还是下等人,我都不愿意生活在那样的世界,我也不希望我的子孙后代生活在那样的世界。”路明非看着昂热,语气斩钉截铁,“我不会认同这样的规则,也绝不接受这所谓的馈赠。” 昂热看着路明非,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开怀的笑容。 路明非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呃,校长,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一位真正的老朋友。”昂热笑着说。 路明非肃然起敬:“那他一定是一个伟大的人。” “是啊,哈哈哈哈……一个伟大的人。” 昂热大笑着,笑得目光都有些模糊,隔着墨镜,在朦胧的阳光下,眼前这个孩子好像和记忆中的那道身影缓缓重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