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千诺打算说声再见就转头走掉。这种场合,她一贯会选择默默离开。 然而“再见”还没说出口,身旁的季星河不知何时站到了千诺身前。 “阿姨你们好,我是千诺的同学,我叫季星河。” 他兀自做着自我介绍。 千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在他背后看着。 “嗯,你好。”乔丽君打量季星河,旁边的热情阿姨再次热情回应,“诶你好你好。” 季星河颔首微笑,礼貌周到,然而下一秒,嘴里的话却一点不礼貌,“我想问一下,你俩怎么回事儿?” 两个女人闻言面面相觑。 “连我这个同学都知道千诺和千源是姐弟关系,你俩是失忆了吗?” 街道上有其它行人路过,见状都以为是这边起了什么争执,不过也都是看一眼就走,不当回事。 和乔丽君一起来的几个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都齐齐围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季星河把手里的猫爬架、小玩具都搁在地上,转身拉千诺,千诺被带到了季星河身前。 “她叫千诺,是千家亲生的女儿,麻烦在场各位都记清楚了,这种事情忘不得!” 千诺有片刻恍惚。 她没有觉得尴尬,也并没有因为季星河自作主张说了这些话而心生埋怨,只是平静地站在季星河身前,清晰感受到季星河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在自己身后讲话。 突然觉得手上的重物好像也并没有很重。 对面两个女人面色难看,原本热情的阿姨突然一改热情姿态,张口还嘴,“你这个小孩子你怎么这样讲话呀!” 乔丽君狠狠瞪季星河一眼,又斜眼看向千诺,似有话想讲,却又在用力忍耐的样子。 千诺突然微微一笑,她想她心里是畅快的。其实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总有顾忌,也总有权衡。 如今这话由季星河来说,才发现原来这么爽。 …… 两人最终没坐公交车,还是选择走路回家了。 拎着一堆猫玩具,季星河还是腾出手来把千诺手上的罐头袋换到了自己手上。 千诺:“没事我可以拎。” 季星河把自己手上那只猫崽也给她,“你抱猫吧。” 两只猫的重量着实轻,而且一到千诺怀里就全都十足乖顺,真是个轻松活儿。 季星河看千诺,想观察一下她的反应,但是她低头走路,中长发遮着侧脸,看不到她的脸。 于是觉得解释一下比较好,“你别怪我当街戗你继母,她要真对你好,就不可能在外人面前不承认你。” 千诺回神,发觉原来季星河以为乔丽君是继母。没跟他仔细讲过这一家人的复杂关系,想来他是靠认识以来的各种观察猜测出来的。从千源的言语行为,从乔丽君的态度和反应。 只是,算是继母吗?不能算。 “还有她旁边那女的,要是真跟你继母熟,不可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继女,那女的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看你和你继母一起难堪,好站旁边看笑话呢。” 是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像他们家这种事,任何人提起来都会津津乐道八卦起来,就连学校里都传得到处都是,乔丽君身边的人不可能一点不知情,故意假装不知道,还那副语气神态,千诺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想看笑话。 早麻木了,不打算计较,也不想多说什么,离开就好了。说她怂也没关系,她不在意任何人怎么评价。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季星河会突然站出来说话。 “谢谢你啊”千诺抬头看着季星河的眼睛,真诚致谢。 季星河一顿,随即松口气似的笑了。原来没有怪他多管闲事,那就好。 “不过,她其实不算我继母。” 千诺换只手抱猫,觉得,都告诉季星河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左右不过两公里的路,步行至多半刻钟,足以讲完那看似复杂的家庭关系,也足以表达清楚对他们的感受和态度。 “你狠你父母吗?”季星河问。 千诺摇头,“说不上恨,他们年少相恋,做事情总归不理智,但那不是错。” 季星河沉默。 季星河:“你那个阿姨……看得出来,你的存在一直让她不舒服。” 千诺:“也可以理解。”她苦笑,“在我没有出现之前,他们是非常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偏偏突然冒出来一个丈夫前女友的孩子,还得要她以母亲的身份和她相处一辈子,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晦气。” 季星河看着千诺嘴角的苦笑,胸口莫名觉得堵塞。 季星河:“那你呢?”他蓦然停下脚步。 千诺也停下了,用表情问他,“我什么?” “那你呢?如果你不怨恨他们任何人,你自己怎么办?” 千诺抚摸猫咪的动作顿时停下。 她听懂了季星河的意思,其实她也曾经在心里清算了无数次,只是终归没有答案。 父亲千宇成没有错,他是在和妈妈分手后才重新认识乔阿姨继而结婚,不曾想妈妈会独自留下骨肉,虽然这么多年的父女关系都一直算不得好、无法亲近,但他总归尽到了养育的责任,所以他没有被怨恨的理由; 乔阿姨则更没有错,人家绝不是插足上位,是明媒正娶的妻,原本幸福美满,明明是自己的到来突然打乱了他们的生活。你不能要求人家拥有多么宽广的胸襟,能够做到对一个丈夫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视如己出,能做到和平相处互不相干已经很不容易; 千诺曾把错误都归咎在母亲身上,可是仔细想,妈妈没有错,生下自己是因为爱,是不希望亲手葬送亲生骨肉,这如何能够怨恨?后来把自己送到千家是因为绝症即将带走生命,需要让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去处,亲生父亲那里无疑是最好的去处,她别无它法。 所以理智地讲,他们谁都没错。 可是她怎么办啊? 全世界所有的小孩都理所应当需要得到爱护,需要被捧在手心肆意任性,可是千诺打从记事起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任性胡闹,她得乖一点,因为她和千源不一样。她怎么办啊? 因为听话所以沉默,因为沉默所以内向,因内向而孤僻,因孤僻被孤立,现在只剩下俞风亮一个朋友。她怎么办啊? 漂亮和聪明明明也都是他们赋予的,但她却因此被嫉妒被排挤,学校里总有人看不顺眼搞事情。 她怎么办啊? 明明她也没错,她不能选择是否出生,不能选择被送往哪里,不能控制人心里的恶意,也不能放任自己任人欺凌…… 如果不怨恨点什么的话,那一直以来承受的那么多恶意,那么多委屈,到底凭什么? 如果不怨恨点什么的话……这看起来好像还有好长好长的人生,要何时才能抵达安宁? …… 千诺放慢呼吸,轻声说:“不想就没事啦~” 没有答案的事情,如果一直不放过自己,那就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倒不如什么都不想,只做好当下的事情。 她没管季星河,自己往前走。 季星河看着千诺的背影,忽觉寂寥将她笼罩得密不透风。她才17岁,可她的心却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老化。 初秋天,阳光仍然大好,然而这条街上已经有树叶开始飘落,就飘在他眼前,她背后。 真是好一个,凋零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