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导话题的走向，将谈话的氛围引向正事，这便是陆湘的策略。　　她拥有着与宋岚截然相反的天赋。　　如果说后者能让所有严肃的气氛变成轻松诙谐的状态，那么陆湘便能让轻松的氛围凝重起来，她的策略也的确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几位客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新纪元”的话题上，从而忽略她现在的装扮，以及开门时扑进宋岚怀里的尴尬行为。　　人生在世，难免遇到社死的局面，但陆湘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比起那些萌生出寻找时光机或是搬去别的星球居住的人，她更倾向于在当下解决尴尬。　　“养生修行，真的能阻止物种的演变过程么？”　　饶是对于养生修行最深信不疑的亚空也难免提出了疑虑，他从各个方面都没能找到这两者之间的科学关联。　　尽管物种的演变听起来也很鬼扯，但不久前他去十七区出差的时候听说了亚特兰蒂斯发生的事，堂堂最强六星救助者『帝王』应该不会说谎，曾经居住于沉没大陆的居民们，如今已经演变成了鱼人。　　只是他一时间想不出倘若『腐坏』得手，在那场瘟疫中存活下来的人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能。”　　宋岚说道，“但重要的是，能将这份修行持之以恒地进行下去。”　　“这是信徒的原理吧？虽然你更换了说法，但本质是一样的。”　　隐藏于暗处的『小黑子』δ开口说道，“还有，为什么你没有准备我的碗筷？难道我不是客人吗？”　　“你也会吃饭？”　　“虽然意识体没有进食需求，但是来都来了，不吃点什么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δ从阴影中浮现出了身形，在餐桌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参加了魔鬼举办的晚宴，这在他们之间可是要比击败了六星救助者更值得吹嘘的资本。　　“慢着，信徒原理是什么意思？”　　月季蹙眉问道，她早就觉得宋岚提出的养生修行有猫腻。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和那些信徒一样把你的信仰交付于神灵，作为回报，他便会保佑你们不受‘演变’的影响。”　　δ难得站出来为宋岚说了一句话，“把信仰交给他，要比交给那些不办事的神灵靠谱得多。”　　她依附在茉莉身边的日子也没有闲着，六星救助者拥有最高级别的权限，这能让她调查到许多被封存起来的资料，在某个图书馆尘封多年的地窖里，她发现了一本不知由谁手抄下来的教会记事。　　记事中截取了许多关于魔鬼的片段。　　信仰的道途有许多，但被称之为魔鬼的，则只有宋岚一个，而从记事中不难看出魔鬼与教徒之间的沟通频率是最高的，同时也是最喜欢干预教会事务的存在。　　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对于神灵的祈祷虚无缥缈，往往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得到回应。　　然而与魔鬼达成的交易，却总是能即时生效。　　所以至少根据记事提供的信息，宋岚是真的在办实事。　　“霍格-福斯特成为替身使者，觉醒了停止时间能力，还有罗杰掌握的自然力量，这都是与魔鬼达成交易的体现。”　　没错，自从第二区事件过去δ也成为了魔鬼的坚定支持者。　　她根本不是什么小黑子，只是认识和茉莉等人存在着偏差罢了。　　在她看来，魔鬼应当属于邪恶阵营，他们就应该在背地里酝酿一些阴谋，然后搞出几件大事让整个世界彻底陷入动荡之中，当战争降临之时，便是最利于魔鬼收割信徒的日子，而她的能力也能借此机会分上一杯羹。　　为此，她孜孜不倦地向其他人科普过去的宋岚是多么的强大且残暴，就是要让茉莉和亚空意识到他们上的是一条贼船。　　作为邪恶势力的一份子，他们首先应该做的是摆正心态，干一些反派真正应该做的事，而不是每天把时间浪费在研究茶道或是时尚潮流上。　　δ的一番话成功让所有都将目光放在了宋岚身上。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古怪极了。　　因为通常而言，信仰需要依托于距离而存在。　　只有长时间不求回报的祈祷，以及明知未必能得到回应却依旧趋之若鹜的精神，才足以被担得起信仰的名义。　　这世上很少会出现信徒信仰的神祇邀请他们来自己的家里聚餐，还亲自为他们下厨的情况。　　“别这么看着我，我和他们不同。”　　宋岚说道。　　很显然δ小同学对于上层世界的情况一知半解，才导致了她会得出如此离谱的结论。　　熟悉他的人通常都把他称之为“信仰小偷”，这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从未在教会中创立过属于自己的道途，而处于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见，其他人总认为是他蒙骗了教徒，用花言巧语蒙骗他们背叛自己的道途。　　但实际上……　　“我只是唤醒了你们内心深处的渴望。”　　无数次的实验证明，哪怕勤奋如生命之神，偶尔也会有早上想要赖床不想起来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咸鱼之魂在这个时代遭到了全方面的压制，当它被唤醒之时，才会以激烈的方式显现出来。　　“所谓的养生修行，是为了让你们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以及乐观的心态而创造的。”　　“健康的身体和乐观的心态就能抵挡得住『腐坏』那样的对手？”　　月季对此表示怀疑。　　最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更让她心情久久难以平静的是，像『腐坏』这般集齐了149枚碎片，几乎完成了晋升仪式的强敌都不是他们最终的对手，在他之上还有更可怕的存在正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第一区事件已经说明了以他们目前的力量，根本无法在关键的战局中起到决定性的影响。　　就连『帝王』也败给了得到了赐福的植物学家。　　正因如此，她加入H1有着一个迫切的目的。　　她想要变强。　　至少要成长到在“新纪元”到来时不会被未知的敌人轻易碾碎的程度。　　月季清楚地意识到，以他们目前所掌握的知识，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度过即将到来的浩劫。　　见宋岚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那么我也就有话直说了，除了收集残片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完成晋升仪式？”　　既然他们是灵能力者，最终还是要回到属于灵能力者的道路。　　“只要拥有了和『腐坏』相等的力量，就能帮得上忙了。”　　月季下定了决心，只要宋岚能够给与他们一条明确的方向，哪怕代价是成为与魔鬼为伍也在所不惜。　　至少他们还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像过去的亚特兰蒂斯人民一样，随着“新纪元”的到来彻底演变成其他物种。　　无论鱼人或是畸变体，都展现出了一个共同的特质。　　他们在演变后的模样，实在是……不符合人类的审美。　　“这个恐怕有些困难。”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间又变得有些尴尬，宋岚整理了一下措辞，试图用他们能够理解的语言解释道，“我们假设将晋升仪式比作一场考试，那些有资格参加仪式的信徒就相当于层层筛选上来的尖子生。”　　这生动形象的比喻让月季三人点了点头。　　他们自然不会对考试感到陌生，哪怕是亚空同学在成为六星候补之前也是卷掉了无数竞争者的“尖子生”。　　“你们可以把晋升仪式理解为通往高等学府的考试，在考试到来之前，你们会被召集到决定命运的最终考场，但是，因为一些奇妙的、未知的、不可抗拒的原因，考场发生了爆炸，已经没法继续使用了。”　　“爆炸！？为什么考场会发生爆炸？”　　“听说是天然气泄漏。”　　三人顿时不淡定了，他们实在想不出究竟什么样的天然气泄漏才能让由诸多神灵维持的考场被炸了个稀巴烂？　　月季又问道，“那再造一个考场不就可以了么？对你们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月季同学，这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如果这是一场考试，就需要有老师来传授你们知识，还需要人手来批改你们提交的试卷，这是一套系统而又完整的大工程。”　　作为曾经参加过这场考试的“新人”，宋岚有充分的发言权，“现在的问题在于，天然气泄漏的时候，其他老师没来得及从考场里跑出来。”　　餐桌的气氛越来越微妙了。　　大约几分钟后，月季才总结道，“……死了？”　　“牺牲了。”　　“那你呢？你不是还活着么？”　　“我没有教师资格证。”　　这是实话。　　自从宋岚来到上层世界没多久之后，上层世界就多出了一些神秘的组织，组织的主要活动事项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宋岚远离“考场”，以免他带坏新人，所以他其实连一批新人都没带过。　　“你的意思是说，灵能其实是一条残缺不齐的道路？”　　这是月季第一次产生了上当受骗的感觉。　　如果宋岚说的一切属实，那么无论他们如何修炼，最终的上限都会止步于此，由联合政府所定义的六星救助者便是极限了。　　“好消息是，义体改造那边的上限也被卡死了。”　　宋岚压低了声音，试图在让家里的人工智能管家听不见的情况下向他们透露这个秘密。　　强与弱一向都是相对的概念。　　如果选择机械道途的人们也没法更进一步，那么大家就会维持在菜鸡互啄的状态，这样也不失为两全其美的结局。　　“难怪『帝王』输给了那个植物学家！”　　亚空顿时恍然大悟。　　义体改造和灵能的上限都被卡死了，可基因改造阵营却因为“新纪元”的影响，正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　　原本三条道路中凑数一般的存在，竟然才是真正的版本答案？　　月季也同样看出了危机所在，“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我们之间的差距岂不会被越拉越开？”　　回想起来，以第一区的事件作为节点，后续出现的每一个敌人，都是以他们目前的力量无法对抗的存在。　　如果将宋岚从其中剔除出，就会发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拥有着开启“新纪元”的能力。　　高阶议会、海洋族裔，以及绿洲的瘟疫……　　在他们止步不前之时，他们所不知道的敌人正隐藏在这个世界的某处，接连不断地完成着“晋升仪式”。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更要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我们究竟怎样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月季顿时想到了以前在网上很流行的表情包，茉莉不知从哪收藏到了这些，隔三差五就会给她发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图片。　　而现在，她很想像表情包里的人一样把桌子给掀了。　　“别激动姐姐，我大概明白部长的意思了。”　　茉莉轻轻拍了拍姐姐的肩膀以示安慰，突然间想明白了一切的她豁然开朗，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部长的意思是说，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做一些开心的事，你知道吗姐姐，联合政府的许多监狱都有一个传统，在死刑犯被执行死刑的当天，狱警们会让他吃顿好的，还会让他在死刑执行的过程中选择一段配乐，对了，还有被医生下达癌症晚期的病人，医生们也会建议他们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开心度过每一天，尽量别让自己留有遗憾。”　　遗憾的是，茉莉的安慰没能起到任何正面作用，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消沉了。　　一想到就在他们吃饭的期间，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又有可怕的对手完成了晋升，再美味的菜肴也都失去了吸引力。　　茉莉轻轻拥抱了一下月季，柔声安慰道，“姐姐你还有什么心愿不妨说出来，我在救助者部门工作的时候也攒了不少钱，足够我们游山玩水一段时间了。”　　“我有一个心愿。”　　亚空也被餐桌上的气氛所感染，他低垂着脑袋，阴郁的气质中又透出了些许的期待，“好想在末日来临前谈一场恋爱啊。”　　“你们完全误会了。”　　宋岚放下筷子。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只管保持好健康的身体和乐观的心态，办法我来想。”　　他实在不喜欢餐桌的气氛变得如此沉重，这扑面而来的负能量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享受晚餐了，“一个优秀的领导，是不会把这种麻烦事丢给下属去解决的。”　　小剧场其三百零一：　　某年某月某日周四，下午　　“摸鱼，也是有极限的。”　　在陆湘以间谍的身份发动“强制潜入”战略卡的情况之下，宋岚不得不向对方透露了一些自己的计划，“过于繁琐的工作，会让人萌生出摸鱼的心情，那么，如果连续几天摸鱼什么都不做，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不对。”　　陆湘打断了宋岚。　　“什么不对，我还没说完呢，这可是著名的《摸鱼相对论》！”　　他此前还从未向陆湘透露过《咸鱼守则》的晋阶理论。　　“我不是说你的理论，而是语气！”　　“语气？我语气又怎么了？”　　“不够邪恶，丝毫听不出是一个抓到了间谍的疯狂科学家！”　　“别打岔，我什么时候变成疯狂科学家了！听好了，为了验证这一理论，我曾经在考试之后连续玩了半个月的电脑游戏，结果就是在假期的后半段，我连电脑都懒得开了！”　　任何事都过犹不及，就连摸鱼也不例外。　　“失算的人是你，老陆，一旦解除了外部的工作压力，那么摸鱼也很快会迎来倦怠期！”　　“嗯，这样听起来就有些感觉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窃听情报。”　　“那现在情报窃听完了，你可以回去思考对策了。”　　“不，还没结束。”　　陆湘深吸一口气，将双手举过头顶，努力流露出了悲愤之色，“咕，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