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宫里的女人,只要是生了儿子的,哪个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当皇帝呢? 可他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一位。 霍宜峥心中实暖,感动道:“母亲,儿臣明白了。” 姚暮染一听这声母亲,一切都值了。 “好,好孩子,好好学习。这天下,你父皇已经给你打好了根基,北边平定,东靖也成了我们南乾的附属国,我们南乾会越来越富强。” 一年前北伐归来后,霍景城就着手联合西舜又打起了东靖,打到半年前,东靖终于走投无路,为了保本,便来了一出城下之盟,对西南两国又是割地又是让城的。而西舜小国,得了土地城池也就满足收手了。但霍景城不依啊!西舜撤了我自己再打!非要打服你!一次治得你翻不了身!索性我这北边已经乱了,还没整好,我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气子全部翻乱,最后再一起重整,可谓是焕然新生之举。 最后,东靖就成了南乾的附属国,年年上供,“靖帝”都变成了“靖王”。 当然,这一年来,百废待兴,霍景城操劳了整整一年,也没让她闲着,整日数他的胡子,数啊数,最后姚暮染趁他睡着给他刮干净了。 一切都干净了,安定了。 她再也没有刻意去想一年前北越的事,就算有时不经意间想起一瞬,想起一个片段,也是模模糊糊,只记得那是一段红色岁月,自此让她再也不喜红色,让她再也听不得铁器在一起摩擦的声音。 能埋进岁月里的也就埋啦。 自然还有埋不住的,霍景城也就知道了。 他知道了,北越城楼上的一切都是场戏,他当时就看出有异常,有变动了,所以始终沉默,世人没有机会知道,这位君王对于江山与美人的选择到底是何。 他知道了,是杜琰害了他,也是杜琰救了他。 他知道了,梁殷只是帮救,但终究也是救了,否则,他不会和乔奉之翻脸,还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蛊哨,想吹一下,号召他在北宫的日子里,瞒着乔奉之偷偷拉拢下的人来对抗他。其实他是聪明人,何尝不知自己的那几个子儿哪能和乔奉之对抗?但为了救霍景城,就是狗急跳墙了。说他是为了怕霍景城出事,从而被南军杀吧,可他这么一反乔奉之,也是个死。 还有他的义正言辞,什么“你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京城,不顾我们这些人的命,我们都跟着你白干了”之类的,他此话说给乔奉之,其实是意在点醒殿中的侍卫们,告诉他们,不能由着他杀南帝啊!不然我们都会陪葬啊!都快醒醒随我一起反抗他啊! 总归是,变着法儿地要救霍景城。 还值得一谈的是,从北边回来后,霍景城的身边就多了一个贴身侍卫,那个侍卫勤勤恳恳,对霍景城崇敬有加,百依百顺,霍景城走哪儿他跟哪儿,像护孩子似的护着霍景城。 但那个侍卫真的很丑,脸也不知是被什么伤了,有些狰狞都看不来面貌,还有他的双肩也不对称,一侧肩头像是被砍掉了一片一样。但他的身形倒是与霍景城相像,言行举止也像,更确切地说,和当年的梁殷是如出一辙的。但分明,梁殷的人头和其他一些人头被一起悬挂在了北越京师的城楼上。那么具体如何,已无从得知了。 ...... 月洒千里,该是夜阑入梦时了,只是,谁家的小孩儿却迟迟不睡,哄着要娘讲故事。 “在我们北越啊,有一座城,名叫长宣城,在这长宣城啊,有一个村,名叫桃花村,在这桃花村里啊,有一间破庙,名叫善化庙,在这善化庙后啊,有一片桃林......” “咯咯咯——娘!你讲的不就是我们村嘛!还有我们村的破庙和桃花林嘛!” “呵呵,本来就是啊。” “那娘接着讲吧,有一片桃林,然后呢?” “然后啊?就在去年,忽然来了一批穿着像是皇宫侍卫的人,那些侍卫们啊,竟然带着一具无头尸来到了那破庙后的桃林里,将那无头尸给埋了进去!并且啊,那桃林里本就有一座坟了,这无头尸竟然也给埋进了那座坟里,这便是与早先的那位亡人合葬了啊。” “娘!好可怕啊!” “所以小豆啊,你往后还敢不敢与小伙伴去那破庙和桃林玩了?再去的话,娘可要打肿你的屁股!” “不去了不去了,娘,我再也不去了!” “这便好,乖。” “娘,那你说,世间到底有鬼吗?” “睡吧,快睡吧,世间哪来的鬼,快睡吧。” 睡吧,睡吧,不要害怕,其实人比鬼可怕。 ...... 一隔就是两重天,一瞬就是另一景。 南乾清尘寺的的桃林可就比北边那桃花村的桃林大多了,也繁盛多了。 这桃林里的树上都可以挂香客们祈愿的红丝带,但要说起这桃林中的美谈啊,那还真是有一桩。 原来,这桃林里有一棵私人所有的桃树,此桃树是不便让别的香客挂祈愿丝带的。而此桃树背后的故事也颇为凄美。 话说,有一痴心男子,他在爱妻离世后难解心伤,于是与这佛寺结下善缘,捐来了许多香火钱,并辟下一树私用,寺中还专门派了小沙弥定时看守打扫。而这位男子对亡妻的思念每日都会化作衷肠一语写于红丝带上,等攒够一月便派人来桃林中悉数挂于此树,说是祈愿,倒不如说是心言更为妥当。 所以这其实是一颗痴人心言树。 但此树,已经三年未曾再挂新的红丝带了,却不妨碍它的小有名气。 自然有人好奇,这位痴人都给亡妻写了些什么心言啊? 这不,一个半大的小少年都好奇了,趁着那看树的小沙弥不在,手速极快地摘下来几个,拿远些挨个看了起来。 “染儿?原来他妻叫染儿啊?” “染儿,染儿,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染儿,染儿,快回来,家中可亲,华灯长明,花田不败,摇椅未歇,秋千不停,为夫在候你,为夫从未抛弃你。” “染儿,染儿,嗨!这怎么全都是这几句话啊?” 小少年不甘心又翻了几条红丝带,发现还真是,哪个上面都是这几句话,小少年登时满足了好奇,将红丝带挂回树上,自个儿漫步而去了。 许多情,清晰地搁在心里,却也死在了心里。 许多话,清晰地写于心上,却也模糊在心上。 许多事,就连故事里的人自己都不知,因为故事里的人,早已死在了那片坍塌的时光里。 ...... 五年后。 霍景城退居太上皇之位,太子霍宜峥正式登基为帝。 墨华为相,朝中大梁也,受荐太上皇,辅佐新帝。 秦安与福全,受荐太上皇,左右伺候新帝。 同年,新帝娶妻,罗将之女罗氏,册为皇后。 山水之间,繁华之间。 他牵着她的手一处处走过,游赏玩乐,无忧无虑是可以令人食髓知味,贪得无厌的。 长街繁华,一对璧人携手共游,如一对神仙眷侣。 姚暮染手中把玩着一朵无歇花,边走边道:“六郎,我想婳儿了。” 霍景城手中拿着她吃剩下的炸蘑菇,边走边吃:“咱们这才出来半个月,不是说好,出来玩两个月,回宫住两个月吗?放心吧,婳儿有她皇帝哥哥和她皇后嫂嫂照顾,好着呢。” 姚暮染笑着点头:“嗯,那你呢?也不想临风和知归吗?” 霍景城道:“知归倒是想,至于临风嘛,每次路过赌坊的时候倒是会想起他。要不下回咱们再出来玩时,把他也生拉硬拽上?” 姚暮染道:“能喊出来才怪,他领着知归住在公主府,说不敢出远门,要好好照顾知归,也只能等我们回京后你才能与他痛快地赌两个月了。” 霍景城忽地一笑:“唉?咱们下一站就去怀兴城吧?看看咱们的衷儿去?” 姚暮染听得心花怒放:“好!正合我意,碧芽也嫁到了怀兴城,正好一道瞧瞧去!” 两人相视一笑,走了一会儿,她忽然慢吞吞道:“六郎,我有一个问题,藏在我心里很多年了。” 霍景城转眸对她看看,温柔一笑:“染儿,若当年,最后关头没有变动,若我仍要做江山与美人的选择,那么,我会选择自刎。我一死,他逼不了任何人,南军即刻攻城,他无谓再杀你和孩子,因为他就算要杀你们也只是为了让我痛苦,没有我,他杀给谁看,杀给谁痛。我想,这就是我唯一的选择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姚暮染听罢,美眸湿润,一个垂眸间,恢复如常。 “你说这个干什么?我想问的又不是这个!”她不承认了。 霍景城道:“你这是提起裤子不认人了?你想问的分明就是这个!” 姚暮染道:“不是这个!” 霍景城道:“那你想问什么?说。” 姚暮染道:“我想问你,你还爱我吗?” 霍景城哈哈笑了起来。 马车悠哉于世外,所过之处,春暖人间,繁花遍野。 车轮滚滚,摇曳浮沉,他一力稳住她,共走余下的路,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开她的手。 他曾揽尽风流,后来却再无风流。只为一人,遇见了,是开始,是终止,是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