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就有着预料,这个结果真正出来的时候,浣花殿上下虽然喜气洋洋,但到底还能稳住。 倒是淳嘉,早先云风篁什么口风都没透,召了三个太医都确定是喜脉后才去报喜,令他当场失态的御笔都掉了,奏章也不批了,破例大白天的就往后宫来,亲自同云风篁确认后,着实高兴了一番。 这消息叫前朝后宫知道,就没有不担心的。 基本上除了帝妃意外,没人觉得贵妃怀孕是件好事。 哪怕如淑妃德妃这种素来跟云风篁一起的妃子,私下里也有点忧心忡忡:“宫里难得平静了这几年,怕也消停不了太久了。” 大家都默认了云风篁不生皇子都有可能争储,生下亲生骨肉更加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没两日,前朝就有臣子试探着进谏,议立太子。 “朕膝下诸子嗣年岁尚幼,未知贤愚。”淳嘉闻言皱起眉,当场拒绝道,“储君之位关系国本,不可轻定……再过几年罢。” “陛下,虽然诸位皇子年岁尚未长成,但嫡庶有别,已可定下尊卑。”进谏的臣子说道,“而且正因为储君关系国本,早日定下名份,也可择鸿学之士教导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这话就差明说不放心云风篁,担心秦王年长两岁,比皇后膝下的嫡子们先一步进学,万一利用这年龄优势,丰满了羽翼,往后觊觎东宫怎么办? 还不如早点立嫡子为储,既断了云风篁的念想,也是让前朝后宫看清楚情况,早点簇拥在太子左右,保证储君的势力与地位不受威胁。 淳嘉淡淡看这臣子,缓声说道:“以安天下之心?怎么朕如今已然垂垂老矣?还是尔等觉得朕必然享寿不永?!” “……臣不敢!”那臣子听着话头不对,急忙撩袍跪下,“臣只是为国家计。” 皇帝冷笑了一声:“汝是为国计,还是为汝家计,自该心里有数!” 见状几个重臣连忙出来打圆场,好说歹说的,淳嘉到底没有继续发作,却也明确表态,暂时不打算立太子。 理由是几个皇子年纪太小了,看不出来谁有那本事担当起这泱泱皇朝。 这理由其实很正经,但架不住云风篁的盛宠让大家没信心。 故此这天三朝后,诸臣还是忧心忡忡的。 好些人私下里联络翼国公还有欧阳燕然,让他们以国朝为重,劝说淳嘉不要再给贵妃特殊待遇,不然的话,就算贵妃本来没有夺储的心思,被皇帝宠着怕不也要起心思了。 只是翼国公虽然被说的有些意动,打算有合适的机会就去劝谏淳嘉一番;欧阳燕然却是一推二六五,说皇帝虽然宠爱贵妃,但也很敬重皇后。堂堂天子,有一二解语花合了眼缘,格外偏疼些,只要没有涉及军国大事,做臣子的却何必非要多管闲事?难道诸位在府里,偏爱哪个姬妾,外人也要管么? 这都是皇帝的内宅之事! 当今天子已经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了,你们对他要有信心啊! 知道翼国公答应下来后,欧阳燕然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托人带了几句口信过去,劝他不要给顾家当枪使:“今日议立太子的人与昭武伯有旧,陛下未必不是看出这点才否决了立储之请。观昭武伯的举止,往后如何也未可知。此事,你我还是先不要表态的好。” 但翼国公跟他想法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当初没被纪氏贬斥到荒僻之地,连带家族受到打压的缘故,云钊觉得,就算昭武伯对皇帝的忠心受到质疑,顾家的前途已经不甚明朗,但顾箴一天在后位上,她膝下嫡子的地位权利就该得到保障。 不管怎么说,贵妃对于皇后以及嫡出皇子们的威胁,是个人都能够看出来。 尽管如今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可是不管不问不提的话,真的到了那一步,可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现在让皇帝收回对贵妃的偏爱,委屈的顶多就是贵妃一个人。 将来的话,不定皇后、贵妃膝下的子嗣,统统都要被卷进去呢? 那样对于前朝后宫,对于淳嘉本人来说,岂不是损失更大? 皇帝向来宠爱贵妃,现在是当局者迷,做臣子的,不就是起在这个时候去提醒的作用么? 不然的话,朝廷花那么多俸禄养着他们难道是吃干饭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云钊还是这个性子。”欧阳燕然听到回复后叹口气,跟自己的儿子们说道,“一根筋的忠心耿耿……陛下性子好,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八成是不会跟他计较的。但贵妃却不然啊!他也不想想,皇后又不是没有娘家,贵妃的威胁,谁看不到呢?顾家尚且不敢站出来跟陛下说这个话,他去说了,真以为贵妃名义上是云氏女,就会对他手下留情么?” 欧阳家的儿子们小心翼翼的问:“父亲,咱们一向同贵妃交好,这事儿要不要同贵妃说一声?” 反正拦不住翼国公作死,还不如给云风篁卖个好? 但这提议却被欧阳燕然否决了:“你们记住,我等是国朝的臣子,忠心的从来都是陛下而不是其他任何什么人,哪怕是盛宠的贵妃!早先同谢氏联姻也好,同贵妃通气也罢,不过是临时合作的权宜之计罢了。大是大非上头,咱们怎可为一妇人驱策?!” “但既然已经有人提出来立储,接下来,储君之位的争夺,就算不摆在明面上,怕也是暗流汹涌。”其长子小声说道,“敢问父亲,我家该如何抉择?” 欧阳燕然淡淡说道:“按照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在为父看来,天子之位,并非是嫡子就有资格承担的,陛下所言无差,到底要皇子撑得起东宫之位,如此为储,方是国朝之幸!” 没办法,他当年是下过死劲保孝宗的,但孝宗手段实在不行,被纪氏打的落花流水,连左膀右臂都保不住,以至于欧阳燕然流放荒僻多年,连带家族都受了许多委屈。 这也是欧阳家是老字号的名门望族,不然的话,从此败落一蹶不振都不无可能……就算欧阳燕然如今还朝了,但子孙们的课业跟手段城府的栽培,都被耽搁了多年,这种遗憾跟损失,根本不是皇家加恩能够弥补的。 所以欧阳燕然现在的想法就是既不立长也不立嫡,就立贤。 谁行谁上。 顿了顿又道,“贵妃心机深沉,只怕如今已经在陛下跟前掩袖工馋了,给宫里淑妃传话,让淑妃这两日留意点儿,若是察觉到蛛丝马迹,咱们还是给翼国公那边提个醒的好。到底同朝为臣,他也没什么坏心,只不过恰好同贵妃不和罢了。” 这就是典型的士大夫想法,虽然知道贵妃盛宠,但在欧阳燕然看来,贵妃可以合作,可以互相利用,却也不过是靠着帝宠起家的,不值得真心实意的敬重。 反倒是跟他关系谈不上好或者不好的翼国公云钊,同殿为臣,都是簪缨世家出来的士人,属于同一个层次,可以心平气和的平等对话。 宫里的云风篁不知道欧阳燕然的小动作,她也的确正在给淳嘉进谗:“……妾身进宫多年,秦王跟昭庆都是妾身看着他们生母怀孕生产手把手带大的,如今他们都进学了,妾身总算有了消息,本以为是上天垂怜,谁知道如今尚未显怀,臣子们就拿储君的事儿逼陛下!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就不该心心念念要个跟陛下的亲生骨肉!妾身……妾身就不该活着!!!” 她确定怀孕之后,绚晴宫上下固然将她当做了琉璃人儿一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淳嘉也是十分重视,三天两头亲自询问衣食住行的那种。 如今看到贵妃哭的梨花带雨,又口口声声自己合该死了算了,总好过才有喜就被臣子们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告诉她,她的孩子不受欢迎的好,淳嘉不免很是怜惜,搂着她再三劝慰:“阿篁你何必多想?只管专心安胎就是。你腹中是咱们俩的孩子,你期待着,朕也期待着,哪里还有旁人说三道四的余地?再者,朕也没答应这事儿。” 云风篁哽咽道:“妾身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看不得妾身?就因为陛下宠爱妾身吗?可且不说妾身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说陛下自来英明神武,难道是妾身可以左右的?” “他们口口声声说陛下是明君,合着在他们眼里,明君就是这样不值得信任?!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就生怕您被妾身蛊惑了去!” 淳嘉本来就很不高兴臣子提出来立太子,他当年登基之后开始做傀儡,亲政这才几年啊?还没做傀儡的日子长呢,如今跟他说你该立太子了,哪怕纪氏跟摄政王先后都已经凉凉,皇帝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种危机感:要是立完太子,朕有个好歹,是不是就方便你们挟幼主登基,重复纪氏压制皇权的岁月?! 而且他反对的理由也是真心实意的。 就算皇帝到现在想的还是立嫡子,可他嫡子三个呢,扣除已经出局的楚王,十皇子、十二皇子这对小兄弟,可能在顾家看来,十二皇子流着顾家的血,肯定是优先考虑的。但对于淳嘉来说,这俩都是他儿子,都是养在皇后跟前的嫡子,所以具体立谁的话,还是得看这俩孩子将来的表现。 偌大皇朝,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让侍讲学士调教一下,就够资格坐上帝座的。 淳嘉辛辛苦苦才争取出来的胜利果实,怎么可能甘心毁在子孙手里? 如果两个嫡子全部不争气,那…… 皇帝也肯定只能考虑庶子承位了。 总之关于东宫之位,淳嘉的想法是,能够立嫡子,就尽量立嫡子。 毕竟嫡子合乎从古至今的祖制,立嫡不容易出错,不容易引起皇家内乱。 但嫡子跟庶子差距过于悬殊的话,当然还是社稷为重。 反正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承位,皇后终归会是太后,这也不算他食言了。 淳嘉既然觉得在这件事情上问心无愧,再被云风篁一撺掇,就觉得如今逼着自己立储的臣子的确其心可诛:你们不是时常说朕是明君吗? 朕也觉得自己是明君! 所以你们凭什么不信任朕??? 想想看吧,这些臣子一壁儿说他是明君,一壁儿觉得皇帝随时随地会被贵妃左右大事,这让淳嘉很难不怀疑,这些臣子都是虚情假意,不可信任! 皇帝没两天就找个借口,将提议立储的臣子,以及其他几个委婉表态附和的,给打发出帝京。 统统发配去了偏远地方为官。 运气不好这辈子都回不来的那种。 这举动传了出去,臣子们就明白皇帝是非常反感眼下议立太子了。 但私下里,他们觉得,这事儿怕是跟贵妃脱不开干系。 就觉得,果然云风篁有着祸水之姿,不能继续纵容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