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又怎么了?”云幽客一家子是年初时候才回来帝京的,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在外地,尽管从家书上对于出身天家的弟媳妇的秉性也有所耳闻,但毕竟离的远,单凭只字片语,只留下一个笼统的殿下不太好伺候的印象。 直到回京叙职后,同明惠虽然不在一府,但到底都在一个城里,风言风语传达也容易,才晓得这位殿下从进门以来,基本上没停止过给夫家找事儿。 饶是云幽客一向认为后宅之事合该后宅解决,堂堂男儿不必掺合,此刻也不禁微微皱眉,道,“莫不是又去气娘了?” 明惠大长公主作为先帝唯一的嫡出女,早先虽然被养的有点儿娇,总体还是天真可爱的。 这两年却每况愈下,尤其是下降之后同驸马云溪客处不来,见天的找茬。 去岁驸马随军出征不在帝京了,云氏上下都松口气,以为总能消停些日子了,但大长公主不是这么想的! 她开始找云氏其他人的麻烦了。 她婆婆尤其的倒霉,因为早先她跟云溪客争吵时,太过咄咄逼人,婆婆爱子心切,委婉的劝说过两回,叫明惠大长公主给记恨上了。 大长公主当时就哭着闹着要去朝会上让满朝文武评评理,认为婆婆是自恃云氏深得上意,欺负她亲爹亲娘都没有了,皇帝又不是亲兄弟,唯一的嫡亲祖母也垂老!云氏哪里敢让她这么去闹?最后还是翼国公这族长亲自出马,当众呵斥了她婆婆,让云溪客代母赔罪,给大长公主敬茶,又许诺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这事儿才勉强平定。 之后公婆再不敢说明惠一个字,就是这样,明惠还是不满意,没事就带人到婆婆跟前走一趟,鸡蛋里挑骨头的找麻烦。 找了麻烦还很理直气壮,说当初云溪客可是讲了,能够尚主是邀天之幸,既然如此,如今承受些许波折有什么问题吗?也免得云氏福祚浅薄吃不消,回头来个断子绝孙之类的报应,就当她做好事了! 这要不是金枝玉叶,而且是无嗣先帝的金枝玉叶,云氏是如论如何都不会忍的。 但因为明惠的特殊身份,云氏不但要忍,还得守口如瓶的忍,不能外传。 否则的话,固然有人会说明惠这性子不是为妇之道,又怎么可能不怀疑淳嘉对嗣妹不上心,给她找了个合不来的夫家? 云氏从淳嘉才登基就开始站队到现在,没道理因为这么个事情,就坏了多年的君臣情分不是? 所以饶是云幽客等人都心机深沉,也拿明惠大长公主没办法。 也只能让各自的妻儿多去老夫人跟前走动安慰。 这会儿云幽客就捏着额角跟妻子商量:“要不找个借口让娘去别院上住些日子罢。” 惹不起躲得起。 “要是之前那些事儿,不用你说,我们也想着劝娘出去小住呢。”他妻子叹口气,“但你知道这会儿是什么事么?殿下她……她说驸马婚后不久就一直在外,独居大长公主府十分寂寞,想……” 云幽客的妻子是孟氏旁支嫡女,正经大家闺秀,虽然成亲多年,膝下孙辈都有了,提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觉得有点儿说不出口,“殿下想物色些个面首养在府里。” “……荒唐!!!”云幽客手指顿了顿,面色迅速阴沉下来,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冷笑道,“她当自己是什么人了?!先帝无嗣固然令人同情,可归根到底,与其母庶人纪晟不无关系!这也就是天子慈悲,没有迁怒她不说,反而格外加恩!若是换了寻常人家,她早就被随意打发出去了,还能有如今这样的恩典?!” 虽然说前朝金枝玉叶豢.养.娈.童、蓄纳面首,甚至下降之后与人私.通,都是常事。 但国朝却没有这样的事情……或者说,就算有,也是大家心照不宣,不会闹大,更不可能公然提出来:人家都是场面上端着贤良淑德的幌子,私下里把事情做了,而且往往还另外按个名头带在身边,反正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听怎么冠冕堂皇那种。 要是明惠也这么做,云氏也不是不能忍下来,大不了,让云溪客找俩外室生儿育女,反正如今上上下下都不指望他们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了。 只求大长公主不要再没事找事,这就是他们云家的福气。 可这位金枝玉叶倒是好,竟然公然提出来这样的要求,这跟明晃晃的打云家的脸有什么区别? “谁不是这么说呢?”孟氏说道,“但大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姑姑就劝了,说大长公主殿下这都是气话,归根到底是想念驸马。只要让驸马回来,大长公主殿下肯定就不闹了……这下子连爹都看不下去了。” 毕竟定北军如今占尽优势,这么好的立功的机会,朝野上下多少人家捶胸顿足,只愁自家资历关系不够,没能将子弟塞进去,云氏受皇帝信任,不但大批子弟前往,还得到密旨,让他们见机行事,看能不能取代了昭武伯……这种时候,云溪客怎么能回来? “刚刚我们跟爹娘商量过了,这会儿但凡大长公主殿下咬死了思念驸马,咱们不将人叫回来,指不定外头就要怀疑陛下不心疼嗣妹。可要是叫回来,四弟平白失了这次机会不说,往后四弟再做点什么,如果殿下继续这样干,那你说,要怎么办?总不能让四弟不出门,见天守着她罢?她要是真心实意的对四弟好,我们也认了。可她根本不喜欢四弟,就是想找事儿。” 孟氏叹着气,“我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咱们四弟有什么不好?论出身论才貌论品行,匹配金枝玉叶都是足够的。陛下也好咱们家也罢,真心实意没有委屈过她半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陛下如今最宠爱的大公主昭庆,将来到了年纪,能够说到的驸马大概也就是四弟这样的。” 云幽客皱着眉,说道:“不能让她继续这么下去了,回头我同爹他们商量下,看看能不能禀告陛下!” ……其实不用他们来禀告,淳嘉这边就接到了消息,为此他在醒心堂里摔了东西不说,转头到了兰舟夜雨阁,还难得失态的破口大骂明惠不是个东西:“她到底想怎么样?!莫不是非要留着庶人纪晟那毒妇,折腾的公襄氏主支没了人,到时候她们姊妹真正孤苦无依了才高兴!?” 云风篁当然是火上浇油:“陛下您想,庶人纪晟既然是不遗余力的谋害孝宗子嗣,这样心性的人,又怎么可能教出真正光风霁月的女儿?要妾身来说,若是大长公主殿下但凡还有几分明事理,知道了庶人纪晟做的事情后,合该自请出家为国朝祈福、为纪晟赎罪的!她呢?却怨天怨地的,竟然反而怪上了陛下!这想法这做派,跟庶人纪晟有什么两样?这样的人,哪里有一点点对得起陛下的厚爱?!” 见淳嘉脸色铁青,这才放缓了语气安慰道,“这等心胸狭窄是非不分的混账东西,却也不值得陛下为她费心!毕竟她自己看不清楚,满朝文武却并非个个都瞎了眼。这些年来,因为念着孝宗先帝的情分,朝野上下对大长公主都十分纵容。可要是这事儿传出去,谁还不清楚大长公主殿下到底是个什么人?这都是她自己作的,与陛下无关。还请陛下息怒,莫要为了这起子昏了头的糊涂人,折损御体!” 之前明惠的一番操作就很消耗孝宗为她留下来的遗泽了,再来这么一手,根本就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云风篁幸灾乐祸之余,甚至有点怀疑云氏。 这要不是云氏为小韩氏那事儿厌烦明惠大长公主,在她身边安插了内奸,又或者私下里进行了诱导,谁能想到这位大长公主会做出这样置自己于不利处境的事情? “你着人去查一查。”为此打发了淳嘉后,云风篁专门将陈兢叫到跟前叮嘱,“看看云家是不是对大长公主殿下下了什么暗手,没道理她会这么蠢罢?山野村妇跟人通.奸被发现了,还能扯两句自己是被逼迫的求活呢,哪有她这样的,面首还没进府呢,倒是先嚷给了夫家公婆妯娌。秦王跟昭庆贪嘴多吃了一碗冰饮子,被本宫发现的时候,反应都没有这样蠢的。” 陈兢领命还没开始行动,太皇太后就将明惠传到跟前了。 “你这是想做什么?”看着面前瘦了不止一圈、轮廓已经有了三代凤主风仪的嫡亲孙女儿,太皇太后觉得心很累,“哀家说了,让你好好儿过日子,你……” “那你还说,经年之后,就给我个说法。”明惠红着眼圈,打断她的话,“可这会儿时间早就过了,你可曾提起来过?我早该知道的,你就是想糊弄我!” 太皇太后沉默了会儿,淡淡说道:“就算是糊弄你,难道不是为了你好?这些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在哀家这儿了结,不涉及到你,不好么?淳嘉虽然心狠手辣,出于种种考虑,到底没牵涉到你们姊妹仨,甚至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口,还给了你们姐妹格外的恩典……你却何必非要搅和进来?” 明惠哽咽道:“您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被活活烧死在您跟前的母后,只是您侄女,却是我亲娘!” 太皇太后目光瞬间锐利,直直的看向明惠,明惠毫不示弱的看着她。 片刻后,太皇太后却叹口气,收回视线,有些倦怠的说道:“你……你真是个小孩子。” 她没理会明惠愤怒的面容,只心平气和的问,“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你是不想过日子了不想活了?可你做的是什么事情?你跟夫家合不来,没事就去找你婆婆嫂子们的麻烦,这些云家都给你压下去了。你以为人家真是怕了你?人家那是做给淳嘉看的。他们帮淳嘉供着你这么个麻烦,淳嘉那么精明会心里没数?但这次,于情于理他们也该找淳嘉要个说法。这些经过抖落出来后,你以为朝臣跟天下人会怎么想,他们只会觉得淳嘉果然厚道,觉得你,甚至晟儿,还有哀家跟纪氏,果然都不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教出你这样不知廉耻又忤逆不孝的后辈?!” “早知道你不想活了,当初还不如劝你跟着晟儿一起去了。” 太皇太后淡淡说道,“如此淳嘉的嗣母跟嫡出嗣妹双双殒命,他才是说不清楚。史书上都要记载一笔,怀疑他忘恩负义,逼死先帝的结发之妻跟嫡出女!” “你现在……现在你以为你的死与活,对淳嘉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他如今地位日趋稳固,前朝后宫都越来越不记得纪氏,甚至是先帝了。别说你,就是哀家,如今死了,你以为能对他有什么压力?他还省点事儿,不必逢年过节来给哀家请安!” 见明惠不住的哆嗦,太皇太后眼神平静,无怜悯,无动容,只缓缓说道:“你自己,好好儿想一想罢。都是成亲有几年的人了,别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一个不高兴就使劲儿折腾,连该怎么折腾都不懂。以为自己哭了闹了,全天下人都要来哄你……先帝跟晟儿都走了,哀家老了,淳嘉也烦了,如今还有谁,愿意且应该来忍着你?” 明惠大长公主放声大哭。 太皇太后只静静听着,好一会儿,才吩咐左右:“送大长公主回去罢。” 大长公主不肯走,她哭着质问太皇太后:“他们都说母后谋害了父皇的诸多子嗣,这事儿我以前是真正不知道的,但你是太皇太后你会不清楚?那时候你没有拦着母后,后来事发了你也没有保护她,这会儿又凭什么劝我息事宁人?!” “哀家不凭什么。”太皇太后很平静的说道,“哀家是真的心疼你,所以才这样劝你。你看哀家这样劝过云安跟遂安么?” “你就会说这样的话,可是有什么用呢?”大长公主抽泣着,哭喊道,“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你什么都不做,事情过了,你就来说些无关紧要的现成话!宫里有你这个太皇太后跟没有有什么两样?纪氏有你这么个女儿,跟没有又有什么两样?!” 太皇太后无动于衷的看着她:“哀家固然无计可施,你呢?你这个大长公主,又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这天明惠没出宫,太皇太后对外说的是多日不见嫡孙女,想留她小住几日叙话。 云氏巴不得不要看到这么个儿媳妇,自然不会有意见。 倒是云风篁,打听到大长公主没出宫的真正原因:“说是大长公主殿下跟太皇太后起了冲突,吵架没吵过,连哭带气的晕过去了。太皇太后不放心,才叫人将其留在宫里小住几日调养。” 云风篁笑着说道:“这祖孙俩也是有意思。” 陈兢道:“听说陛下本来都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闻说此事才作罢。只是若是大长公主殿下还不听话,还要闹出各样事情来,恐怕陛下迟早要请太皇太后管教明惠大长公主了。” 淳嘉这种对自己有着明君要求的天子,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自己上场跟明惠开撕的。 他至今供养着太皇太后,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对付跟孝宗关系密切的一干人。 至于说太皇太后愿意不愿意……这个皇帝就不管了。 反正先帝的女儿们需要嫁出去,太皇太后是可以一直深居宫闱的。 “本宫是越来越觉得太皇太后有意思了。”云风篁轻叹道,“按说神宗元后怎么也不该碌碌无为,可观太皇太后行事……却实在配不上神宗先帝?” 陈兢揣摩上意,小心翼翼道:“娘娘的意思是……?” “……”云风篁转了转手中茶盏,微微一笑,“大长公主殿下这般倒行逆施,她自己或者看不出来,或者看出来了却无所谓。但她左右那许多伺候的人,难道个个都也跟她一样么?” 将茶盏放到桌子上,缓声吩咐,“打发人盯牢了其近侍,不要吝啬财帛跟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