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后有什么目的? 或者说,袁太后的弱点所在? 这是云风篁察觉到这位太后的杀意之后,最想掌握的。 因为袁太后跟淳嘉的特殊关系,她根本不可能像之前对待后妃那样对待这位太后。 别说撺掇皇帝帮自己出头下黑手了,连正面怼这位太后,还得精心挑选皇帝人不在而且太后事后也不怎么好告状的情况。 如此束手束脚,见招拆招显然是下下策。 毕竟太后占着跟皇帝的情谊与辈分的双重优势,随时随地可以找茬,就算找茬失败,也仍旧是高高在上皇太后,受着皇帝的敬重与孝顺。 她呢? 在宫闱的威慑、在前朝的评价,全部都是靠着当红宠妃的身份以及骄行六宫的事迹支撑起来的。 要是被袁太后再三再四的挑剔打压,哪怕淳嘉还是宠着她,花了近两年时间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仍旧不可避免会受到打击。 毕竟以前她是:“贤妃娘娘位列四妃,膝下养着皇长子皇长女,深得陛下宠爱,宫闱里但凡跟她作对的呀!从来就没有好下场!是以大家招子都放亮一点,得罪谁,也别得罪绚晴宫!” 要是被袁太后碾压成功了,那就是:“贤妃娘娘虽然位列四妃、膝下养着皇长子皇长女、在陛下跟前也颇得恩宠,但是呢,在慈母皇太后眼里,可就不上台面了!慈母皇太后那可是陛下从前的嫡母,比生母还要亲近!咱们陛下这般纯孝的人,怎么可能忤逆慈母皇太后?” “所以啊别看陛下这会儿还时常往浣花殿去,有慈母皇太后的态度在,绚晴宫那位失宠是早晚的事儿!” 这儿又要说到家世的重要性了,她要是个名门贵女,那么就算被底下人认为早晚失宠,还能靠着家世做个守成的妃子。 就当提前守活寡,陪着俩孩子老老实实过日子罢。 但她不是。 她这种寒门微户出来的,尤其膝下一双子女排行又那么特殊,一旦被认为软弱,明枪暗箭只怕层出不穷! 也许她能够应付得来,可是为此要付出的心力跟精力,可想而知! 所以云风篁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袁太后玩你出招我拆解的游戏,她一早就在思索,袁太后,有什么弱点? 纵观这位太后的平生,纠葛最深刻的,无非就是扶阳王庄太妃、扶阳端王以及兴宁伯府袁家,还有淳嘉与袁楝娘。 其中扶阳王庄太妃跟扶阳端王都已经去世,恩怨再深刻也无济于事了。 那么,能做文章的……自然只能是太后的娘家,以及她养大的两个人。 “你仿佛非常了解哀家?”凤座上,袁太后在长久的沉默后,低沉开口。 她这句话问的很是平淡,不带丝毫情绪。 仿佛刚刚的震怒 悲哀与伤心,都在瞬间收起来了一样。 “妾身在家里时,听西席教授功课,尝闻‘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云风篁跪了好半晌,是真的累了,太后还是不叫起,她索性自己站起来,踉跄着走到旁边座位上坐了,也懒得去看袁太后此刻的脸色。 低着头,边揉捏着膝盖边道,“妾身观太后娘娘行事,觉得娘娘大有天道气象。” “呵!”袁太后不屑的朝后靠了靠,淡淡道,“天道?天道无私,哀家这心里,私心可是多了去了!” 云风篁道:“人都有私心,打个比方罢了。妾身进宫日子短,没见过您从前的样子。但也听说,陛下跟嫡亲祖母扶阳庄太妃缘分浅薄,以庶子身份封世子,得以继承扶阳王爵,都是您一手操持。” “当初,孝宗先帝驾崩,膝下无子。纪氏不欲立摄政王一脉,坚持从远支为孝宗先帝过继嗣子,之所以选择了陛下,与陛下温良纯善的风评分不开……妾身初听这话时,就觉得您实在高明,将分寸拿捏的简直炉火纯青。” “才能够让陛下保持好名声的同时,又令纪氏觉得容易辖制。” “甚至陛下的这份好名声,一直保持到现在。” 袁太后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这是皇儿懂事,自己言行举止温良淳厚的缘故。” “那也是太后娘娘教导有方。”云风篁轻笑了一声,“噢,还有,妾身不知道您最早抚养袁楝娘有什么打算。但是呢,您让袁楝娘跟陛下青梅竹马,却没教她成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反倒是纵容她娇纵跋扈,让陛下委屈迁就她……妾身以为这真是神来之笔!” “在常人眼里,当时的扶阳王真是合该众口.交赞罢?” “年少有为,身份尊贵,寡母带大的孝子,对青梅一往情深后院清净,哪怕青梅身份不若自己、性情也不算好,仍旧耐心无限……” 她懒洋洋的叹口气,“不过啊对于为君者来说,不免有些过于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了。” 纪氏这种权臣,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性格里带着软弱的皇帝。 好控制,关键时刻不够果断,能够给予他们足够的反应时间……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淳嘉亲政后,纪氏的许多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些太后跟云风篁都心里有数,云风篁这会儿也不赘言,略说几句,言归正传,“妾身才进宫时心绪不佳,也不是很在乎能够活多久,所以对您不甚恭敬。后来家中母亲远道而来,几番长谈打消了妾身的死志,故此妾身才去给您认错。” “因为不管是妾身自己,还是妾身的母亲,都觉得,这宫闱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您。”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 只是呢……妾身对您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后,却发现,您好像跟传闻里的,不太一样?” 袁太后淡淡道:“因为楝娘?” “还有袁家。”云风篁说道,“您的态度让妾身很奇怪,要说您不在乎袁家跟袁楝娘罢,您一方面帮着袁家一个接一个的送女儿进宫,一方面呢又想方设法给袁楝娘拉偏架。可要说您在乎他们……袁家当年因为是天子舅家封了个兴宁伯的爵位,之后由于纪氏的排挤,始终没有出任过要紧的差使,上朝也不过是跟着翼国公附议。” “妾身听说袁家这两代没有出过什么特别出彩的人物。” “但这应该不是根源所在。” “这世上天资卓绝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平庸的。可平庸者不一定就没法派上用场了不是?要是寻常妇人可能会不懂,太后娘娘既然能够陪着陛下风风雨雨过来,又陪着陛下在纪氏眼皮底下隐忍八年,难道不知道,为了袁家好,应该让他们怎么做?” “难道您会不清楚,袁楝娘那性.子,就算没有妾身,她迟早也会见弃于陛下?” “妾身一直想不通您到底在想什么?” “还揣测过莫非袁家私下里做过对不起您还有陛下的事儿,叫您心里爱恨交织,一会儿不忍心,就提携、偏袒他们?一会儿想起来往事,就心寒起来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太后听到此处,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吁了口气:“这么说,你现在想通了?” 云风篁抿嘴一笑:“当然。” 她朝庆慈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起来还要感谢太皇太后以及庶人纪晟。要不是年初时候这两位回宫,妾身怕是到现在都在琢磨着您的心思。这两位回宫之前,您就在预备着打压妾身呢是不是?可她们才回来,您就立刻转变态度,甚至自降身份的主动寻妾身化干戈为玉帛!” “那会儿妾身就恍然大悟了。” “您啊,就是个锄强扶弱的性.子,如同天道一般:您最心疼的,肯定还是陛下。在陛下地位不稳,又或者受到危及时,其他人其他事,包括您自己的喜怒哀乐,那都是不打紧的。为了陛下您亲自放下身段也好、牺牲娘家牺牲侄女也罢,都不带犹豫的——但是!” “一旦陛下地位稳固,乃至于处境优渥了,您呢,就开始顾得上袁家还有袁楝娘这些人与事了。” “甚至这个过程里,让陛下委屈些,您也会下意识的忽略掉。” “如今纪氏覆灭,陛下蒸蒸日上,御极宇内乾纲独断指日可待,您这心思,可不就从陛下身上,转去您那些血亲身上了?” 云风篁笑了笑,“所以妾身送您一个机会,让袁楝娘,还有袁家,重新得到陛下的恩宠与优待。至少场 面上的恩宠与优待,也足够让他们抓住这个机会重振家声……这次要是还抓不住,那就是您不够心疼他们,又或者他们福祚已衰注定起不来了。” “您如今拿了好处,是不是,也该对妾身,抬一抬手?” 袁太后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哀家要是不抬手,你是不是打算用袁家,还有楝娘来要挟哀家?就好像你刚才撺掇皇儿着楝娘过来,置楝娘于两难之地一样?” “怎么会呢?”云风篁柔声道,“您可是陛下最最敬重的慈母皇太后,而且妾身这番算计,只怕陛下那儿都瞒不过去,遑论是您?如果您真的一心一意为袁家、为袁楝娘着想,妾身能设局让陛下主动向袁氏施恩,您难道不能?” “只不过您爱惜陛下,不愿意跟陛下玩这等手段心眼罢了。” “妾身承蒙陛下厚爱,无以为报,又怎么能够真的对您不敬?” “说句更现实一点的话,妾身也是没福给陛下生儿育女的,还指望大皇子跟昭庆往后孝敬妾身呢。这会儿给他们起了个坏头,难道不怕他日报应临身?” “如果您不答应,妾身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妾身不觉得您会拒绝,毕竟您也是心疼陛下的……刚刚陛下的态度您也看到了,您真的忍心让他继续这么为难下去?” 袁太后闭了闭眼,说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对皇儿影响太深刻,他日必成祸患!” “您这话说的不对,您对陛下难道影响不深刻?”云风篁反诘,“难道您觉得您自己会成祸患?” 太后没有生气,只缓声说道:“哀家跟你不一样,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哀家虽然有着私心,但那都是建立在皇儿一切都好的前提下。一旦皇儿有些烦恼,哀家什么都会抛下!你呢?你口口声声说进宫来承蒙皇儿厚爱,你也的确是靠着帝宠起家的,但你敢说,你如哀家这样,事事时时,将皇儿放在第一位,比你的性命还紧要?!” 她微微侧头,看向底下眉眼姣好的妃子,“如果你能证明你也是这样,或者证明你以后会做到这一点,那哀家自己也是吃过婆婆刁难的苦头、见过男人夹在两者之间何等艰难痛苦以至于郁郁而终的,却何必,同你过不去?” (本章完)